第66章

“你……!”陈景明登时怒目,憋了半天,听见郝春当真一下连一下的咳嗽,想起满朝文武都说这厮自幼流落民间时在育婴堂毁了身子骨,到嘴的怒骂自动消音。他垂下眼皮,话语拐了个弯,变成了:“既是同眠,且……早些安歇了吧。”

“咳咳,就是这句话,咳咳……”郝春咳嗽起来就没完,一长串咳嗽后,少年秾丽脸皮憋得通红,偏他还要龇牙咧嘴做出副调皮模样。“就,咳咳,委屈陈大御史一夜。”

陈景明听他咳嗽的像是掉了半条命,心疼地捏着拳,恨不能扑过去把人抱住,放在怀里捂一捂。

但眼下尚且不能。

陈景明勉强按捺住性子,半晌后,才垂着眼皮静静地道:“只要侯爷不觉得委屈就行。”

郝春这次迟迟没答他。

陈景明忍不住疑惑地抬起头,却见郝春靠坐在角落等他回话,等着等着,却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衣裳也不曾换下,头挨着干草堆,鼻息声绵长。

从墙壁西角传来蓝湄忍笑的调侃声。“陈大人,也快歇了吧?侯爷早就先陈大人一步,去梦长安了。”

陈景明默然片刻,放轻脚步走到干草堆边,俯身静静地凝视郝春那张因为淋雨而格外苍白的脸。修长手指轻拨弄,替他将半干不湿的布衣裳褪下,又仔细地帮他将裹好的长袜条一道道解开。

郝春唔了一声,似醒非醒。

陈景明便停下动作,待他再次沉睡,才缓缓地抱着一堆湿哒哒的衣裳拢在火堆前。回头,见郝春鬓角渗出湿汗,又担忧火堆太近,热着郝春,便连同火堆都往蓝湄那头移了三尺地儿。

好容易都消停了,那头郝春已经打起了小呼噜,咕嘟嘟,吸溜,一连串带着气泡似的悠扬徵音,末了偏还得往上不甘心地扬起个羽七调。

就像是,这厮笑起来偏要露出两粒雪白尖尖小虎牙。

陈景明小心翼翼地躺下,并没按照郝春说的那样头挨头,他靠在郝春的脚头,将这厮一双雪白冰凉的脚捂在心口,又拿手包住,反复摩挲穴位。少年郎肌肤滑腻若奶脂,触手片刻即生温,毛孔里尘、汗、雨味具足,偏带着点意犹未尽的长安沉水香。

沉水香属于长安那座平乐侯府,也属于郝春这个人。

陈景明垂下眼,似睡非睡,手指仍轻轻地在替郝春推拿后背督脉的肺俞穴。指腹下那大片滑腻,总令他神思不属,不知何时就又做了个绮梦。

梦,也不完全似梦。

依稀仍是白玉殿堂内一丝一缕的沉水香在角落冉冉升空,他跪坐于窗边,手握书卷,却一个字儿都看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