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来料事如神,不过是经验之谈罢了。阿爹死于非命之时,我不过是舞象之年,因着覆巢之下无完卵,我强行咬破手臂也不敢作声。天晓得那几万年来我是以何种心情面对九尾金狐仙帝,就连昔日的玩伴姒昭也曾令我何其憎恨,这双父女太过自负了。今日告知并非为了炫耀,而是你非我,焉知我所受的苦,我本已放弃了活下去,是令妹的劫难救了我。”涂姮薄唇轻抿,“至于舍妹不过是一叶障目,却不曾干过不知廉耻之事。你若真心欢喜她,不妨主动一些。”
“你怎好意思笑话我,如今不也是心大得很么。”涂山卿俊雅的脸上染上一层绯红,还好如今的火光不大正好掩盖了。
“我不过是瞧你这么傻气才好言相劝。”饶是记得姬儿蒸煮了好一阵子味道清淡的点心,因着味儿不大适合胃口,是以他与涂婧鲜少食用,倒是涂山卿能如常吞下,若非有情岂会这般作践自身?很多时候他没少怀疑那位以老实著称的司命星君诓了姬儿不少,纵然那勾陈帝君再不好甜食也不能吞下这般索然无味之物。
“这世间女子过于聪慧者皆是难遇合适的姻缘,太多的算计于谁也是烦心。诗诗不喜欢沐蝴蝶便是如此,子音帝君不喜欢沐蝴蝶也是如此,是以太子一叶障目太久了。缘分之事除却天作之合,还得人心所向。”涂山诗这笨蛋竟以为他真心喜欢蓝诗瑶,她的眼里除了算计便是贪婪,若非那时的他需得蓝家作稳定前朝之用,就凭蓝诗瑶这般肮脏之人岂能爬上龙床?
“我会千方百计引他去赴约的。”闲话了这般久,涂姮的手乃是一直握着涂山诗的柔荑,她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一张小毯子,这般珍惜之举怎看也不似情起,更像是历经磨难后的珍惜。涂山卿轻笑出声,诗儿果真是觅了个真心爱护她的夫婿。
“好。”涂姮无意继续此话题,他施法在涂山卿与他之间起了一堵石壁,自己悠然化出一张毛毯子把涂山诗抱至上头,而自己则是睡在她的身侧共盖一张毯子。涂山卿没涂姮这般讲究,只化作原身睡在地上便是了,因着本就是头狐狸,这身圆毛足以御寒了。
他躺在地上虽不曾言语,但涂山卿似乎有话不吐不快,涂山卿说得不多,大概是说个把月前姬儿求他拎她去颢天走一回,勾陈帝君的仙官让她喝下了忘情之水,归来后姬儿痛哭了一场。接下来之事,涂姮甚是清楚,因着翌日他便看见姬儿在跟“雁廷苑”的果桃置气,说已然是看开了。
涂姮无声喟叹,各人自有各人命数,他担的乃是大哥而非父君,姬儿怎也得历过一回很是伤情的情劫方算成长的。如今想来也是他涂姮不懂事,初醒之时竟稀里糊涂蓦地前往黅霄宫让勾陈帝君纳了姬儿当天嫔,还好元安阳乃是个度量宽广之人,不曾记恨过他什么。
从九重天归来已是夜深,涂姮虽是一路风尘仆仆却不觉疲倦,他躺在“雁庭苑”的凉亭中就着月色喝酒。他不曾想过玄水真君会遣他去找勾陈帝君从旁协助,依他所知,他们素来皆是相看两生厌的。他在赤霞宫的院子里觅得玄水真君时,他正在泡茶看花,满院子的彼岸花开得正盛。
相传此花性喜阴森潮湿之地,冥府三途河边更是常年开满大片的彼岸花,生魂渡过忘川便是遗留前尘过往,往生之路上便是踏着这彼岸花通往阴司冥府。
“去求那老小子助你一记,莫再以己之力逞强了。”人未坐下,玄水真君已逸出这么一句。
四百年前他与勾陈帝君交过手,两人同是修炼天罡三十六术法,一招“斗转星移”不过是弹指间便能完成之事,加之那勾陈帝君本就是个外冷内热之人。说是他与勾陈帝君互相不对盘,却也是颇为惺惺相惜。
那颗金丹在玄水真君手中捻来捻去,有几回更是险些掉到地上去。金丹被一层又一层的金光仙气所缠绕,想必便是“四御”真皇与天帝合力炼制的续命金丹了。
于玄水真君而言,这金丹吃了也不过是推延身归混沌的时日罢了。这三十五万年来,他每日便是这般孤独度过,处过的桃花不下十来朵却终是结不出花来。
涂姮垂眸细看眼前的诡异景象,因着平日里的彼岸花不曾这般红艳过,正如这些天里玄天乃是火红的霞光犹如烈火般。所谓天生异象未必事事瑞祥,那火红的霞光并非紫气东来的祥和之气,乃是上古创世之神快要身归混沌之象。
“如今这天下大势已定,师傅也无须终日留守在赤霞宫,闲时便出去走走吧。”涂姮见不得他这般颓然,凡人常言“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当神仙久了最怕连那一炷香也不愿受了。
他知道玄水真君错过了一桩桃花,“感情”二字本就是日夕相对而来,而非痴痴等待而来,师傅的却步造就了彼此间的错过,要责怪也只能责怪自己。
“这天地虽大,奈何已无我容身之处。你可知,如今我欲觅个能牵挂之人也无。”那种空荡荡的心思着实让他连活下去的勇气全无,来去皆是孑然一身,仿若这天地间不曾属于过他。
“当真是无,抑或是师傅不愿为之,你我乃是心知肚明。”涂姮作势要从他手中夺过金丹,玄水真君却拦截了他的动作,一手把那金丹塞入口中吞了。“我的事儿,师傅无须忧心。”
有句话他涂姮是不会说破的,玄水真君很是优秀但有时委实过于狂傲,这天地间的事儿在他眼里不过弹指之间,是以他从不用心去感受过那须臾间的事儿。
他拍开一坛新酒的酒封,玄水真君的颓然何尝不是他刚刚醒来之时的颓然,漫无目的、无所事事,当日不过是借口开酒馆逃避醒来之时那种时不与我的挫败感。将将不过半年的光景,他的酒馆也开始渐入佳境,他的身心也找到了寄托。
当初他面子上拒不承认自己对初次见面的涂山诗一眼万年,里子却很是诚实地勾起她的注意。对付沐蝴蝶不过是弹指之间,只是沐蝴蝶与他九尾玄仙狐在面子上不曾红过脖子,是以他出手对付乃是说不过去,涂山卿的话引得他深思,明面上不能动他分毫那便要在暗处多动脑子。
“主爷,您的战书已下,天狼族至今仍未有回复,属下以为此事恐防有诈。”自涂姮从九重天归来便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风火细数地上的酒坛不下五六。
第二十一章
“你们务必保护好子音帝君安危。”涂姮的琥珀色眸子深遂得如寒潭般,他手中的绸骨扇此刻化作泛着紫色寒光的青锋剑,剑内的虎魄闪过凶猛的模样。青锋剑已是许久不曾喝过鲜血,涂姮一手捂着剑刃抹过,鲜血染满了剑刃,剑内的虎魄因着鲜血的滋润而显得异常兴奋,晃动的剑刃发出一阵虎鸣。却说涂山诗睡在闺房的床褥上辗转反侧,不知为何今夜她总是心绪不宁,窗外的树影摇曳得厉害,她下床从箱子里添了一件霞衣,刚要转身回床去却发现脚下多了一个法阵,浑身动弹不得地驻足于衣柜前,梳妆台前的铜镜蓦地出现一个不合时宜的人物——沐蝴蝶。
“大胆狂徒,你胆敢私闯本公主的闺房?!”涂山诗蹙眉,她算是少看了沐蝴蝶的执念,也低估了他的厚颜无耻。透过铜镜,她对上沐蝴蝶那双蒙上贪婪之色的眸子,此刻的他气息急促且粗重,她浑身都能感觉出他的危险气息。
“有何不敢?你屋外的人皆被我以定身术给定住,纵然他们想救你也是有心无力。”沐蝴蝶越是靠近,那身上的危险气味越是让她涂山诗厌恶。他的手指抚上她的白皙小脸:“你真的很美!”
“再美也与你无关。”今晚不是她手刃这个采花贼便是她悬梁自尽,呸,还是手刃这帮采花贼!
“没良心的东西!你在凡间历劫之时,我陪你在凡间三十余年,你需得历劫我从旁协助你历经人间八苦。”沐蝴蝶一双狼眸变得阴鸷,既是这般无情他也无须念着情分,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得涂山诗的小脸一侧,左耳处乃是一阵耳鸣,雪白的肌肤上赫赫出现了五指红印,“你这贱人总是糟蹋我的心意!若那李南风当真心中有你,岂有让我爬上龙床之理?!而你却终是不懂,你能飞升品阶乃是我的功劳,而你竟不念恩情执意嫁予涂姮?!也罢,到底你也离不开功名利禄驱使,装什么清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