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滚烫的手轻轻落下,覆在晏容秋肿起来的额角上。手是骨节分明的大手,几乎盖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于是他索性阖上酸胀的眼睛,浓长的睫毛无意刷过贺铸的手掌心,刷得贺铸整颗心都在胸腔里翻了个跟斗。很快,清凉的药香就混合着皮肤的热量,从晏容秋的太阳穴源源不断地流淌进来,有一点刺痛,但是很温暖。
静静过了一会儿,贺铸感觉手心里有一点潮润漫开,是远比他掌心温度更加灼热的眼泪。于是他松开手,敛眸凝视晏容秋,低沉的声音小声问:“痛啊?”
晏容秋摸了摸泛红的鼻尖,咬住下嘴唇,一声不响地沉默着,等平复了气息,才慢慢地摇了摇头。
依旧是无情无绪的面庞,只是脸颊上还留着泪渍的残痕。
拧上瓶盖,贺铸伸进口袋去拿手帕,简单的动作却多出一丝慌乱不知所措。他抬手刚想帮晏容秋擦掉眼泪,胸膛上却蓦地传来轻柔的感觉,就像拥了一团没有重量的云絮。一垂眼,消瘦憔悴的青年正张开双臂,轻轻地拥抱着他。
“谢谢……你。”
只短短一瞬,他就迅速放开了手。
快得仿佛从未停留。
贺铸琢磨不透这个拥抱的含义,不温柔,不缱绻,不亲密,就连晏容秋自己都不懂。如果是感谢的话,明明可以有更多形式,他却偏偏选择了拥抱,仿佛除了拥抱,别的都不行,都不能,都不够。
车一路往市中心开去,道路两旁满山遍野的人工林慢慢变成摩天大楼,白寥寥的天光逐渐晴暖,透过车窗照在脸上,烫出一股让人昏然欲睡的温度,也蒸腾着车厢里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贺铸的信息素的味道。
晏容秋缩了缩脖子,半张脸埋进衣领里,却还是逃不过那凛冽透明的冷香。不是闻了不舒服,而是一闻整个人会舒服得过了头,连四肢百骸都轻松了起来。他虽然对有关ABO的生理知识了解不多,但最基本的还是懂的。信息素产生的影响都是交互效果,尤其在Alpha与Omega之间。当Omega被Alpha标记之后,不仅能更加敏锐地感知对方的信息素,甚至还会热烈渴求更多摄入。所谓“人欲无穷,食髓知味”,这种根植在基因里本能,绝大多数人都难以违抗,也无力拒绝。
“请把窗开大一点。”
贺铸不明所以,“您不会冷吗?”
晏容秋把帽檐往下压了压,瓮声瓮气地咕哝:“还不是都怪你,你身上也太香了,害得我注意力都不能集中。”话一出口,他惊觉味儿不对,听着竟有了点职场性|骚扰的意思。于是红着脸愤然脱下外套,一把扯过,把自己整个儿盖在了下面。
只在衣服的缝隙里,露出一小纠柔软的黑发。
透过后视镜看着,贺铸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心中略微淡去一点忧愁。生了病的晏容秋和平时的晏容秋简直判若两人,很不一样,很可爱,就算是让人心疼得要命的可爱,也是可爱。许是憋得闷了,晏容秋悄悄把外套拉下来一点,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又迅速偏过头,重新哧溜缩到了衣服底下。
川源市第一人民医院。等陪晏容秋做完一系列复杂的检查,贺铸看了眼时间,才发觉日已过午。对医院,他一直有很不好的回忆,很多个日子过去之后,依然会让他时不时陷入当年那个噩梦里。
安潇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奄奄一息的弥留之际。除了他,她身边没有旁人。所以,尽管恐惧得快要死掉,绝望得快要死掉,他还是拼了命地逼迫自己,尽可能理智镇定地与医生护士沟通病情,决定抢救方法,然后,可以的话,也应该尽可能理智镇定地接受猝然到来的死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