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用心良苦。”裴延倏地醒过神来,回道,“季春明白了,这就去处理。”
自入中书省以来,经手的公文过万,从未有出过差池,这回,定然也不会错。
张九龄莞尔,转了转镜子:“明白什么明白,说的又不是这些。”裴延躬身:“先生指教。”张九龄道:“淇河悠悠,洧河苍苍,裴郎和小女子之间,究竟是如何了?”裴延道:“……”张九龄抚须而笑:“罢了,若有新诗,定当相告。”
张九龄的金镜,便是如此不计前嫌地,指引着一个又一个的心向家国的后辈。
这一封由小小的仓部郎中在瞒天过海,抢修工事的同时所写的,于世人眼中无异于以卵击石的奏疏,迅速地通过张九龄的中书省,摆在了李隆基的御案之上。
圣意未决,朝中波澜不大,然而,最令张九龄意外的是,府中突然被一位大名鼎鼎的客人缠上了。此人手拄拐杖,头戴宝簪,不来则已,一来,来了五六回。
崔隐叹息道:“张阁老,尚书省的官员背着您这样胡作非为,再下去,社稷有累卵之危。”张九龄道:“嗨呀,某并不知情,多谢崔公相告,定当严办。”
头回如此,糊里糊涂应对了事,一而再,再而三时,便发觉其中另有隐情。
直到崔隐当面提出河阴转运司五个字,张九龄才意识到,那封驳斥李郡王私铸之请的奏疏,表面争功,实际是为扫清浮尘,让他看清究竟是谁人在背后作乱。
张九龄有些动容,原来,一个被萧乔甫和裴耀卿当作剑使的人,亦有真性情。
这位顾郎中,殚精竭虑,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仕途,只因为,如若今年不完成,那么明年一样也不可能完成,越往后拖,人心涣散,耽误的农时只长不短。
圣意迟迟未决,夏季的汛期已至,顾越依然坚守在河阴县运粮,孜孜不倦。
此季,伴随着一场场铺天盖地的暴雨,来自江淮的运载八十万石补给关中常平仓的漕船一日日逼近汴口,点燃了防洪与运粮这两块炙烤着转运司的火炭。
顾越欣慰的是,虽然自己伤痕累累,可河阴段的后两大工程,历经百般阻挠,终于竣了工。茫茫三万劳工释役归巢后,黄河通汴的路中留下了一道由黄土磊成,如长城般雄伟而坚实的堤坝,三条规整的引水渠,分别从黄河、汴河、淮河而出。
转运司麾下的八百长工,也已经守在土仓旁,摩拳擦掌,等候着载重漕船。
是日,七月七,一声长鸣的号角从河边的那根刻着渎职之耻的石柱之处传来。
“淮南道:楚州四万石,孔雀布三万匹;杨州六万石,青铜镜百面。江南道:常州紫纶巾,苏州红纶巾,润州方棋水波绫,杭州白编,衢州藤纸,泉州,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