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恪乘马等在阊阖门外。看样子是已经等了许久,在冷风中,引缰按着辔头的手指骨节已经微微发红,连座下的银鬃马儿都因为长时间的等待而不耐烦地用前蹄轻轻刨地。
而乘于马上之人却始终没有任何不耐烦的神色。
他身披玄色大氅, 沉静从容的侧脸。偶尔有风来,微微吹动大氅的一角,他的脊背却不因寒风而瑟缩,依旧是鹤林玉露般的直挺,容止岩岩如松。
车辇还没到城门前,苏蘅就从被风吹起的帘子一角看见薛恪。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薛恪她便高兴得很,扔下手炉,恨不得把半个身子从车内探出去,好叫他能看见自己。
生怕薛恪隔着来来往往的香车宝马、珠帘翠幕中看不见自己,苏蘅于是伸出一只手,使劲晃,“我在这呢!”
刚叫出声来,苏蘅觉得自己有点傻。也不知道要叫人家名字,隔着这么车水马龙的喧闹城门两端,他怎么能听见自己呢。
薛恪却回头,凭这么依稀的一声,他的目光便准确地捉住了她。
他引马至她的车边,略矮下来身子,凝视着她,眼里有疏淡的笑意,“现在可以回家了。”
这话很是寻常,旁人听着好像没来由,苏蘅的双颊却腾得一下飞红了。
想起那晚在宫中,她大概是被他的美色所迷惑,鬼使神差地就想顺着他脖子再往下看看。人家正经穿着公袍呢,她没看成,便又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去”。
回家去干什么,她没说,还以为他不懂。可如今听他的语气,好像不是不懂的……
偏生他又不说明白。
她的心便似一张白纸糊的薄窗户,他的手指便轻轻抵在外面,叫人看见影儿,却又不点破。
苏蘅不好意思看他,小脾气起来,颇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她身子一缩,坐回车里,捡起自己的小手炉抱着,赌气低头说:“不回了,我今晚就住车里。”
话放得是很硬气,但声音细细,比蚊蚋大不了多少,因此显得很没底气。
车外的人竟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了,声音清朗如若金石,“车内气闷,住一夜,恐怕更想回家了。”
“回家”这两个字他说得格外清淡,叫人分辨不出来是他的关怀还是玩笑。
本来的确是清淡的事儿,但他这么一说,苏蘅简直没法不往旖旎的地方想。
这平日清疏寡敛的人但凡要是有那么一点儿促狭的意思,都叫她难为情得脸比小手炉还烫——简直不能细想回家以后的事。
苏蘅心一横,抿抿嘴,撩开帘子,也不需要车夫放下踩脚的绣凳,干干脆脆地跳下了牛车,抬眼笑得灿烂鲜妍,“这车坐得的确气闷,郎君既然骑了马来,不如让我也坐坐,透一透风。”
这话虽然是她给自己找的台阶下,却也是真心话。
自从她坠马后,便再也没有骑乘过。加上这几个月犯懒,在金水官邸待久了,后来又去了延福园,像鸟儿从一处精巧居所,飞到另一处更精巧居所,有时候不免也回味当年意气翩翩引马游御街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