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净明丽,热情率真,赤子一般的心肠。
他却因为这份赤子心肠而很矛盾。一个从来都知道自己志向的人忽然在前行的道路上驻足,乃至于沉沦。
家族大仇还未得报,未被伸张的正义还未昭雪,他像是被隐秘咒语诅咒的苦行僧,本应过的是自律清苦生活。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能拥有这样快乐的时刻,并因为这份她带来的快乐而流连,连这么片刻的时间也想要回来看她一眼。
这般留恋,不啻于对自己过往人生信条的背叛。
他一面爱惜她这样的天真,单单是想起她明媚的笑颜,便忍不住勾唇微笑;一面又怕她的喜欢只是因为爱玩闹和爱新奇,而不懂这份许诺的重量,就像她喜欢做饭、喜欢影戏、喜欢某样好看的物件。
这份爱或许对她来说不多,这却是他能给予的所有。
沉默间,苏蘅也感到了薛恪注视的重量。她原先还挂着无赖的微笑,在和他沉静目光的对峙中她不闪不避。渐渐的,她不免羞怯起来,最后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
半晌不见对面人的动作,苏蘅疑惑地睁开了双眼。见薛恪静静看着自己,她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不由伸手去摸脸,“我怎么了嚒……”
才一伸手,她的腕子就被薛恪捉住。他揽住她仅有一捻的腰,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道:“你很好,很好。”说完,他亲了亲她濛着水雾般的漂亮眼睛,又顺势亲了亲她的耳垂。
这些吻同他本人一样,洁净清冽,纵情却不纵欲,他吻到哪里,她的心就酥到哪里。
一只小飞蛾循着明亮的灯火飞来,在烛光前逡巡,神魂颠倒地掉进灯油里,愈挣扎,愈深陷。
门外有人忽然笃笃地敲门。
小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相公,郡君,宫里来的中贵人正等在院外。”
果然,小胜话毕,就听到院外有宫中内侍细细的嗓音道:“薛舍人,适才晁内翰、沈参政与王御史一同急急入宫面圣,官家欲夜拟诏令,舍人用完晡食请速速回垂拱殿中吧。”
内翰晁铨、参知政事沈文敏、御史大夫王宾都是力主贬谪枢密使贾岩松的官员,此三人一道进宫,自然与贾岩松之事有关。
薛恪是起居舍人,每天子临轩或拟诏令,必须侍立于玉阶之下,起居郎居其左记事,起居舍人居其右记言。人主有命,则二人逼阶延首而听之,退而编录以为起居注。
原先在苏蘅的心中,被这官职的名称误导,还以为这官职只是时常出入宫禁、紧随官家身侧的闲职。
说起来,她还曾和苏璞抱怨过,“薛恪在时常宫禁之中,今上起居他都跟着么?那看见后宫里那些个貌美的小娘子,万一把我比了下去,怎么办?”
苏璞哈哈大笑,笑到苏蘅忍不住拿纨扇来打他,他才以衣袖覆面来止住笑意,“阿蘅啊阿蘅,叫你成天只看那些话本,经史子集则一律不爱,你这是将内廷女史所写的‘内起居注’与弟婿的‘起居注’混淆了。叔夜他写的起居注是要每月先进御,后降付史馆纂修国史的呀,还‘后宫的貌美小娘子’,那些女御也是值得他写进国史么?”
那内侍急急催促,薛恪整肃了衣冠,便要离开官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