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听,显听,显微知著。他紧紧攥着程透的手腕,顿了一下,沉声道,“你愿意同我共度余生吗?”
仿佛盛夏烈火似的暑气消弭,连呼吸心跳都被停止,程透半张着嘴,久久抬眼凝视着程显听。他的胸口发紧,某种奔涌在血脉里的什么快要将他淹没淹死,他想回答他,又好似发不出声音,这青年生来头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实如梦幻泡影,他怕这一刻是假的,一触即碎。
“问你话呢?”程显听把他又拽近了些,半阖着眼睛挑眉道,“再不说话我走了。”
“我……”程透张嘴,他似乎还没酝酿好该说些什么便急于回答,琉璃般的眼睛眨了几下,忽然急促呼吸起来,“我所作所为,所有今天,都只是为了与你共度余生。”
这次,游刃有余的师父终于怔住了,心里像有把钝刀搓来搓去,他很想再郑重地,认真地回答承诺些什么,可是红瓦檐外、青山绿水的天涯尽头,隐隐涌现出的墨色乌云在忠告着人即刻缄口。
可是——
程显听一把搂住程透,他把下巴紧紧贴在徒弟额角,那身躯挡住了乌云,眸色深沉的人与深沉的云对峙。他搂住程透肩膀的手紧了紧,低声道:“我没教过你怎么说谎,你真是很不擅长。”
天际风起云涌,金色阳光照破乌云,笔直如剑。
“下回不知道怎么办,直接过来撒娇嘛。”
与此同时。
毫无征兆的,小殿下从梦里忽然醒了。他保持着结跏趺而坐的姿势,茫然地环顾四周——万佛堂里尊尊重重,或七宝金身,或泥塑木雕,十方世界种种如来菩萨齐齐面朝中央,或金刚怒目,或慈眉含笑,或高至数丈,或不过手掌大小——小殿下就坐在这万千佛像瞩目之下,唯小殿下心如明镜台,能坦然于此处安眠。
这是小程透为数不多不会跟来的地方,很少有人能架得住顶礼膜拜之冲动,只有小殿下才可以安如泰山,他只走向万佛之中,仅此而已。
不取于相,如如不动。
小殿下站起来,缓缓走到万佛堂的角落。堂内最高的弥勒菩萨金像下有着一小块儿地方,他闲暇时会去画些什么。精美的壁画盖了一层又一层,前几日才起头的鹿王本生,九色鹿刚勾出个形,小殿下沾着些快要凝固的颜料提笔,看这鹿灵动又湿漉漉的眼,越看越像自己屋里那个睡大觉的小孩子。
他不想画了,放下笔走到弥勒菩萨像前,仰起头注视着。那是一尊半蹲着*的弥勒像,身前僧衣温柔地垂下,仿佛风动便会扬起,这让他想起了来时小程透塞给他的那朵白色的忍冬。小孩不知道从哪儿够的,一朵放在枕头旁边,一朵非要送给他。小殿下想把这朵花留在佛前,他从袖子里摸出那忍冬,却发现纤细卷曲的花瓣早已枯黄,风干了般一触即碎。他想了想,仍是把花轻轻放在了弥勒菩萨像前,自己走出了万佛堂。
门外骄阳褪下了些,但热风不减。供养人一身耀眼而温和的红衣,仿佛候在门前。他似是看见了刚才那一幕,眯眼笑着,冲小殿下合掌,小殿下俯身回了,两人错身而过,他听见供养人慢悠悠地感慨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呀。”
小殿下径直回房,他出来时小程透正要睡觉,这档子是放课时间,漫山遍野毛孩子无处不在,从天而降的角宿星星不方便乱跑。才一进门,便见小人儿缩成团躺在床榻上,嘴撅着,显得有点不安和委屈。小殿下刚关上门,小程透立刻翻身起来,嘴上埋怨说:“怎么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