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定平不以为然:“梁公子要是真这么做,便是会最后计数时惹人笑话。”
“就算是春猎,也哪有不猎的?”
梁似烛于是笑了。鲜少的没有攻击性的笑。云淡风轻似的。少了些咄咄逼人的样子。像是卸去假面寻常人家那种。
赵定平勒住了黄骠马,前面有片乔木林。主干直立且高大,种的密集紧凑,树冠相互搭落,有遮天蔽日之感。其中劈开道小径窄路,只容得一人挤过。赵定平本也不想往那边绕。
梁似烛瞥见了个一闪而过的鹿。身姿矫健,梅花斑点。
梁似烛两腿夹紧马肚,只随风声传来句:“赵将军且等我猎头鹿来!”
赵定平只觉是头毫不起眼的梅花鹿而已。不紧不慢地在后头也跟着进了乔木林。
梁似烛已然跟得上那梅花鹿,见它停顿俯饮一涧泉水,翻身下马在乔木后,屏息静气地慢慢靠近。梁似烛慢慢地把弓拉成满月形,箭羽在空中掠过破风有声,“咻”地一下白梅斑点绽血染红。梅花鹿侧仰在潺潺流水旁,四叉鹿角宛如枯枝横亘,暗褐色背线上下起伏,白绒腹面坦露在外抽搐。
梁似烛猫着腰起身去查看梅花鹿情况,刚没走进几步那鹿仰高了脖颈哀嚎,旁边的灌木丛中传来了一声低哞般的应和。
梁似烛霎时警铃大作,转身和只山猪照面。这只牲畜身长约十尺宽,肩高得有个五尺左右,体型可算得上是骇人了。通体黑鬃毛长而硬,两个獠牙咧出嘴外,拱鼻“哼哼”地往外冒着热气,硬蹄仅两中趾头着地,前后磨蹭着像是要扑过来。
梁似烛当时手里只有把弓箭,显然不能对其有杀伤力。他想撒腿就跑远远儿的,却竟是一动不敢动。那牲畜不知是听见了声响,还是嗅着血腥味而来。无论是哪一个现下也不太重要。这牲畜已经瞅上他了。
那山猪眼睛瞪得铜铃大,涎水都快要流下来了,直勾勾地与梁似烛对峙着。梁似烛惊恐之下泄了气,身形跟着踉跄般晃了一下。这牲畜刨土撅脚就扑了过来,梁似烛觉怕是今日就丧命在此了。实则还是有些许不甘心,这黄泉的引路人怕都是笑话。
燕随之在右边的擎天楼里几乎是如坐针毡,旁边饮茶赏乐的人自当是没有心思注意。自从跟着上了这擎天楼,他也没多少想跟人攀谈。今日也是老天给面勉强算得上是个好天气,鹤氅貂毛偎着倒是也不觉得多少冷意。
擎天楼凭空在这种地势拔地而起,莽莽草原算是在此可以一览无余。有能工巧匠在其中建造了天梯,依赖着玄奇绳索竟能置一小隔间,燕随之便是如此才得以上此般高耸楼阁。燕随之倒也不是很想去听那些推杯换盏的客套话,再则实际上想来也没有几个人是关系亲切熟捻的。
燕随之大抵可能从在一众宛如芝麻碎的点点人影里,能一眼缘分般去找见那实则也没有认识多长日子的梁似烛,并且好像还不由自主般难以移开负罪偷窥般的注视。
他便隐隐约约觉着,有些事情已然是变了:谁还不是孤注一掷的赤兜赌徒呢?就算一无所有,也是一腔真心。他可以去问到底燕显奉给了你什么,我燕随之都可以加量翻倍地双手奉上。
这念头只冒了个尖尖角,就被自己强压着摁了下去。悸动生根长草之前,应先放心火燎原。梁似烛不过是受了嘱托,到这里来监视他一个废人,功成事满之后就逍遥去了。他只是对谁都能说的话,若是连这个都能当真太可怜了。
燕随之强着自己移开眼,却也看不下去其他。心烦意乱地阖目养神,再睁却是梁似烛命悬一线。与这个眺望般的视角看过去,就也知道梁似烛此番会是凶多吉少。燕随之第一时间竟然是有些慌乱,不是叮嘱过让梁似烛好好去跟着赵定平吗?
他又会想起方才自我这自我折磨般的错乱思绪,竟是冷静了些却萌生一个究极可怕地念头来。不如等个一时片刻,很快就会有个结果了:若是死了,就算他梁似烛在劫难逃;若是活着,便是我燕随之在劫难逃。他近乎残忍般这样决定,仿佛自我戕杀般等待着。
燕随之甚至表现得对家常闲语很感兴趣似的,周围人未免受宠若惊般又往外冒着趣谈。燕随之觉得似乎是纠缠分裂般折磨着自己,耳里分明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有风声呼啸。他觉得差点仿佛天崩地裂般窒息,可是捂住口鼻的却还偏偏是自己的手。
直到他恍惚着觉得可能已经够时候,佯作无意般颤声夹进去了句话:“中场乔木林那边有个小山涧,从这里望下去跟琥珀似的,映点斑驳的光影又仿佛白玉微瑕,大家尽可以试试真的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