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执越走越远,眼看着还有豆大的踪迹,转眼就消殁在黄昏暗红的日光里了。
眼看着上官执远去,豆卢宝想起与她初见,那时上官执潦倒不堪,锁在马棚里,当时她还能笑称自己为‘大安吴道子’。豆卢宝抽了抽鼻子,眼泪流了下来。片刻,乌满伸出手,轻轻擦掉了豆卢宝脸上的泪痕。豆卢宝勉强笑一笑,想换个话题,便道:“那狄秋与上官执这般要好,怎么也不来送一送?今日我去将军府接上官执出来,她竟连句送别的话都没有。看样子,她似是与上官执生分了不少,也不知怎么了。”乌满叹道:“你想知道,怎么刚才不问问上官执?”豆卢宝抽了抽鼻子,回握住乌满的手,摇头道:“我不敢。”乌满又是叹气,道:“是啊,谁敢问呀。”日头斜下去,最后一点日光把城门的砖石照得昏黄,千星显露,不消一会儿工夫,大半个天边都盖上了夜幕。换班的小兵是新来的,检查城墙格外仔细不敢怠慢,他走到城楼一处极隐蔽的角落里,却看见一个人站在那。小兵吓了一跳,再一看,这人竟是前日新封的游龙大将军狄秋。狄秋被惊动,却是连忙擦了擦眼睛,再转头瞧,看清来者何人后,便继续站在城楼那处,不知在看些什么。小兵比狄秋小几岁,也是个少年人,见狄秋一个姑娘家倒也亲切,他便大了胆子,走到狄秋身边,道:“狄将军在看什么呢?”狄秋顿了顿,道其来看看这大安究竟有多大的天地。小兵站在狄秋边上,也朝外望了望。城楼这处不起眼,但是却能一直看到城郊外数里风光。远远的,还能看见有米粒大小的马车在向外走着。“这里风光倒是好,”小兵随口道,“但是大安国土辽阔,就算是站在这儿也不能看净了整个大安啊。”狄秋看了那小兵一眼,那小兵面皮白净,可年岁不大,虽身着铠甲,但看着竟有几分清秀之态。那人也是一张清秀无比的脸。莫辩雌雄,不可方物。人世间的道理根本从来就没个道理。前夜,上官执对她道,她对自己这般心意,她上官执无以为报,便在今夜送狄秋一场好梦。送你一个好去处。上官执低低说道。她的声音从来暗哑,如此柔声,听来只异样斯文温雅。狄秋慌了,当日跪在大殿上,以身家性命为上官执求情时都未曾如此……
——方寸大乱。上官执她是什么人?
上官执是个怪人,她真怪,说这是好梦一场,可她伏在她身下,神色分明掩不住吃痛,皱着眉,眼里却又是另一片耽溺恍惚。别的不管,这真恍如大梦一般。是啊,茫茫天下,哪里能看清天地之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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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盛夏已过,宝月坊在国都的第三家分号开张了。
狄秋已是一品将军,却也百忙之中告假前来祝贺。
自上官执离去后,这狄秋眼看着消瘦下去,眉眼间多了些别的东西,让人不由得有些害怕。
豆卢宝看着狄秋多了那几分生人勿近的气息,倒与乌满安静的时候有点像了。
豆卢宝边看账本,边随口与乌满闲聊此事“她年纪轻轻就成了游龙将军,总不能和颜悦色的,不然也镇不住手底下那些武将”乌满与豆卢宝说道。豆卢宝担忧地看着乌满,光说狄秋,乌满这几日神色倦怠,也是瘦了。这祁王一案拖到现在都没审完,不日前,又审出点东西。原来前年那个夏夜,狄秋之父也就是前神策将军遇刺一事,竟也是祁王做的。“我还一直以为狄秋她爹是祁王的人呢。”豆卢宝与乌满说道。乌满想了想,道:“不过狄秋之父可也不是皇后那边的人。”豆卢宝点点头,自祁王失势后,皇后势力在朝野中独大,朝中论立三皇子为太子之声浪也渐渐大了起来。自然,也有反对的声音。当今皇后本名贺兰纹绮,属贺兰氏一族。反对的理由无非说是三皇子年幼,贺兰氏一族必定以外戚身份干政,祸乱超纲云云。而这反对立三皇子为太子的声音中,又属狄秋之父最为激烈。他人还在家中养病,但却联合了在朝为官的族中子弟,奏疏却上了一道又一道,此事也传开了。“那狄秋分明就是皇后的人,这一家子父女二心,倒也难为狄秋了。”豆卢宝叹息道。而祁王要杀狄秋之父,便是因为当日南诏质子遇刺一事虽盖棺定论,但狄秋之父却查出了些许端倪,并提醒了皇帝。这事被祁王在宫中的眼线探知,所以祁王这才急着要灭口。这狄秋之父不是祁王的人,而今却也百般阻挠立三皇子为太子,这官场之事,也是有趣。“这皇帝不杀祁王也是有病,”豆卢宝愤愤说道,“祁王谋逆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且一次都没得手,心智手段如此低下,留他当皇帝我看也是个昏君料子。”皇帝膝下如今只有两儿一女,除祁王外也只一个长公主李洛与刚满十岁的三皇子李清,或许留祁王一命,也确是皇帝忌惮皇后贺兰氏一族独大。乌满叹了口气,只叹这大安今岁,确是多事之秋。豆卢宝摩挲着手里的白玉元宝,想起前几日端午前后,狄秋几次带着乌满去宫里请安一事。祁王谋反一事虽镇压在了宫里,但是也是闹得国都上下议论纷纷。宫里加紧守卫,这几个外邦的质子也时不时被叫进宫里去问话,这可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每每狄秋送了乌满从宫里回来,豆卢宝总觉得乌满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豆卢宝怕乌满是在宫里受了委屈,可问了狄秋,狄秋都摇头否认,并道乌满有功夫在身,又会驱使些毒物,这宫里没人敢和乌满多说话的,更不要说招惹她了。
不过每次进宫回来,乌满也会带些南诏的好吃好喝的回来,说是那些商户送的。
豆卢宝见乌满不爱说话,便乖乖吃那火腿酥饼,也不多问。
宝月坊生意好,豆卢宝今夏又盘了一间胭脂铺子与造纸坊,也是异常忙碌。
一日,那万彩偷偷与豆卢宝说,那索图近日常占着厨房,不许别的下人进去,说是给她家主人做些南诏的食物。
豆卢宝打算盘的动作滞了一滞,随即又继续啪啪打起来,她只道,随她去吧。
第49章
天元十八年,立秋,大安皇帝暴毙。
行国丧,大安缟素。
真应了那句‘今岁多事之秋。’豆卢宝作为郡主,她站在放着皇帝灵柩的殿外守灵。
而这大殿内,皇后身着丧服,冷眼看着贺兰氏的几个太傅太师与另外几个大臣唇枪舌战。
“陛下唯有一子,还请三皇子登基。”
“贺兰氏安的什么心?三皇子刚满十岁,主少国疑,如何定国兴邦?”
听闻这话,那许久不出声的皇后冷笑道:“爱卿所言极是,这清儿年纪小,确实不该将这大安交付在一个孩子手上。”
底下的大臣眼神交汇一番,有个大臣试探着说了一句,天牢里还关着一个皇帝的儿子呢。
皇后面色一变,厉声道:“乱臣贼子岂能登堂入室?”
有个胡子眉毛都花白的太师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祁王到底是皇家血脉,还请太后将大安之安定放在第一位,将祁王迎出天牢。
此言一出,群臣噤声。皇后不置一词,神色已然狠毒起来。那个太师见无人响应,便跪了下来,道——还请太后以大安国运为重。“先帝尸骨未寒,你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皇后毫不掩饰愤怒,她厉声道,“来人,把这人拖出去砍了。”狄秋面若冰霜,带着两个侍卫把那太师拖出殿外,只听那太师一声‘天亡我大安’后,便是兵刃与骨血相接、鲜血飞溅之声。“如此,谁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皇后一扫群臣,竟无人再敢出声。此时,朝中三品兵部尚书跪下一拜,高声道:“这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太后摄政!”一旁的工部尚书也是一跪,道:“还请太后临朝摄政!”如此,贺兰氏的几个大臣也纷纷跪下来,高呼‘太后摄政’。另外几个大臣都默不作声,静观其变。那贺兰纹绮面无表情,高声道:“堂堂大安岂能立黄口小儿为君?为了大安国泰民安,恐怕也不得不如此了。”豆卢宝在殿外站着,里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她心里默默道,这大安是要变天了。大安,天元十八年。贺兰纹绮称帝,隔年改年号为永泰。天下哗然。这是大安第一位女帝。“不错,什么劳什子摄政垂帘听政,真不如直接做这女帝来得痛快。”豆卢宝坐在院子里,边磨一块木梳边与乌满说道。“你们大安也是奇了,就这件事怎么也吵个没完没了?”乌满边看书边说道。在南诏,女子也可做国主,所以想来乌满会有此疑问。如此,豆卢宝便与乌满随口道:“你生在南诏不晓得,这中原对女子规矩甚多,所以议论也多。”“倒也不止南诏,”乌满冷笑道,“鲜卑、月氏都曾有女子做国主之先例,况我读你们中原史书,曾经也有太后一类,女子权倾朝野的例子,不就是差那一个称呼么,竟也惹得‘有悖纲常’‘祸乱超纲’一类流言纷纷。”“听你这话,倒是十分赞同这大安女帝?”豆卢宝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难道你也反对这女子称帝么?”乌满反问道。
“倒也不是,”豆卢宝继续手上的动作,“若此人真有治国之才能,其人是谁又有何妨?那些个死读书的蠢物,满口‘一心为民’,这会子在意起那坐龙椅之人长没长那根玩意儿,倒是胜过在意这天下太平了。”乌满冷笑一声,算是赞同。“谁做这皇帝,我也不甚在意……”豆卢宝放了手里的活计,抬头看着乌满,她犹豫半天,还是开口问道:“我其实是想问,先帝暴毙——此事与你可有干系?那索图在厨房给你做的什么南诏吃食,闻着可是一股草药苦味。”听闻这话,乌满抬眼放下书,定定看着豆卢宝,倒也不说话。秋风乍起,想来冬日也近了。“也罢,”豆卢宝摇摇头,叹道,“小满如此心智,又会武又会医术,我信你自有分寸,可也不想你一介南诏少主,牵扯进这大安朝政斗争中。只不过我担心,这等险恶之事,那女帝又如何能放过你……”豆卢宝越说声音越小。“你莫要多想,”乌满似是波澜不惊道,“我也只不过用南疆医术医治过大安女帝的风疾罢了,只是那药需得精细琢磨,若弄错了倒也能出人命。”如此,豆卢宝心里倒也安心一些。片刻,乌满又小声道:“你说我聪慧,你难道就不是个心思缜密之人?若你肯来南诏做我的谋士……”“这不可能的,”豆卢宝打断了乌满的话,“莫说我是郡主,此生都不得离开大安国都;更何况我是大安子民,如何能去你南诏朝中谋事?”乌满神色里添了几分惆怅,她叹道:“若将来我做了那南诏国主,这些权势倾轧之事,怕也只多不少。”豆卢宝细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乌满垂下眼睛,道了一句你不喜欢这种事,我早知道的。半晌,豆卢宝趴在桌子上,从下往上去看乌满的眼睛,认真道:“我这几年混迹生意场,人心难测倒也知道一二。咱们认识这些年,我又如何不知你所志向?若你没这志向,你又怎会是乌满佩珠?”听闻此话,乌满只低声道,你答应过的,不会再唤我乌满佩珠。豆卢宝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见那万彩急忙来报,说是又有商户来找南诏少主。乌满便去了,留豆卢宝一个人在院子里发怔。贺兰纹绮登基,大赦天下,以乌满的名义许了南诏一些封赏。这事儿豆卢宝也知道,想到南诏,她便有些心烦,便让万彩拿些鲜肉过来,喂阿貅打发时间。这阿貅已然长成猛虎模样,日日鲜肉活禽喂着,毛色油光水滑,若是生人靠近这院子,它定要怒吼一番,以示威胁。豆卢宝把肉丢进大笼子里,那阿貅纵身一跃便吃进肚里。“你不该养在这府里,”豆卢宝喃喃道,“小满说得对,确把你一介猛虎养成个大狗了。”忽的,有人拍了拍豆卢宝。转头,是乌满,手里还拿着喷香的火腿酥饼和一只鸽子。豆卢宝把最后一块鲜肉喂给阿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