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番话掷地有声,颇具有震慑力,现场果然暂时无人出声了。一个宗门大族的威信,往往是几百年数十代人一起积累沉淀下来的,是从骨子里就能让人确实信服的。梅家人的克制与诚信,素来有“真金之名”,仙门百家的人可以指摘他们这样那样,可以指摘他们跟庄清流搅和,但是提到“信”之一字,仍无人会质疑。
那位秋宗主凝眉道:“即便这样,你从二十年前开始,仍旧杀了我仙门百家多人,此事断难洗清。”
庄清流冲他认真道:“凡事有因就有果,我的刀下这辈子从未真正染指过一个无辜之人的血。二十年前的许多事,因为某些原因只有那些门派宗主知道,一直严密地未曾传开,后来那些人死得突然,你们自然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事实上,这种事但凡长了心人,都会有所猜测,只是未曾摆到明面上,就不算数罢了。
梅花阑安静在旁边听到现在,忽然指端溢出一团灵光,一声招呼未打地将在场所有人一起拉入了一种回梦结界
所有人眼前都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多年前的多幅鲜活闪动的画面,包括虞辰岳最早派出船队的谋算,包括他后来的挑拨,包括仙门百家围绕此事的多次集议,包括一步步让所有人都入水的那些避不过的总要面对的尖锐问题。
当年仙门想要跟故梦潮开战,最开始便是商量计划好了以兰氏的玉灵是奸细的借口。
从一个借口开始,那些人对故梦潮觊觎已久。
这样拉数千人入回梦结界的灵术极其耗费灵力,所以只大致让事情浮出了水面之后,庄清流就握回了梅花阑的手:“好了。”
梅花阑这次却未曾听她的,而是坚持让那些人将这些事都在回梦中看完了。她克制了这么多年,早就不想再让这些事扣在庄清流头上了。
一阵漫长的回梦画面结束后,宽广的平原上只有凄厉的冷风在来回吹,所有人都面色各异,互相对视。过了好久,才有人认真出声道:“但是他们到底未曾动手,说到底,还是你先出手。”
从古至今,人总是喜欢在各种事件中来寻找因果关系,好像找到了这个,心里就终于找到了安宁。
但是庄清流转过头,认真俯视他:“多谢你高看我一眼,可是这种混战从来就不是一个人能挑起的,谁又比谁更白莲……更无辜呢。”
她旁边没心没肺并未感到丝毫害怕的梅思萼忽然小声问:“庄前辈,你是白莲吗?”
“……”梅笑寒一把将这姑娘的嘴捂住了。
那人安静了一会儿后,仍旧道:“可是你动手了,这是事实,我们还并没有动手。如今你惹得天怒人怨,举世沸腾,我们要剿杀你也不光为了报仇,乃是为了天下大义。”
“算了吧,你们是胸中真有大义的贤能,还是一些空有眼高于顶自己却没点儿匹配能力爱搅和的货色,这我很清楚。”庄清流一哂,道,“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为了大义能义无反顾的人我自然见过,但不会是你们这些整天把它挂在嘴上当旗招摇的东西。”
通常好人都悄无声息地死在光都没有的深渊,小丑却总爱抢着三五不时地在台前跳梁。这世上要是真有一把衡量大义的刀,也必然是把在座的这些人都切成薄片。
这话十分难听,当即就有一个十分年轻的人受不住地出头拔剑厉声道:“庄清流,你装什么,我们仙门的人还轮不到你来羞辱!”
梅花昼又转眼,温和地冲他身边的长辈道:“林长老,令郎聋了耳朵,我没有。因为这是事实,不是什么羞辱。”
他平日里虽然和梅花阑很像,素爱谨慎开口,但是往往一开口的时候,便十分能气死人。最重要的是梅花昼作为梅家的宗主,这么多年来统领仙门仙门的气势是在场这些人绝对不能比的。
就在这种气氛凝滞的诡异情况下,不远处哗啦一声裂响,又有已经冻到神志不清的人忽然撕起了衣服!
在这群满口大义之人组成的乌合之众中,除了亲友同族,都少有人愿意耗费自己珍贵的灵力去维系救暖旁边的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眼前冻出幻觉,自己剥衣□□而死。
如今俨然领头仙门百家的秋宗主侧脸紧绷地转头看了一眼后,终于再三衡量地转向庄清流,低声道:“我们的事之后再说,你可能破这种冰天雪地的幻境?”
庄清流等的就是这句话,然而还未等她出声,在这种重要关头的时候,方才那个黑炭头一样的青衣修士居然又愤怒地持剑跳了出来,满脸阴郁道:“他们这些人都愿意听信她巧言令色的欺骗与忽悠,我不愿意,我势要杀你填命!”
说着飞身而起,立马就持冰霜一样的利剑刺了出来。梅花阑仍旧剑未出鞘,只用浮灯旋转一拨,将他打开数丈。
庄清流奇怪地看过去问:“我到底害死的是你什么人?你师父?你同门?你族人?”
那青衣修士一退数丈,脚后跟溅着翻飞的泥土,艰难停稳,才愤怒道:“都不是!”
庄清流又问:“那就奇怪了,你到底在气什么?”
那青衣修士蓦地两手握拳,紧紧攥出了血痕,却在数千人的注视下死死咬牙,过了很久,都一声不吭。只是两只眼睛像充血似的,慢慢红了起来。
“哦,嫉恶如仇?”庄清流其实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但是意味深长地冲他眯眼,“那就在现下,我们这里有一桩现成的献身业务,你死了可以救数千人,你愿不愿意献身呢?”
那青衣修士忽然仿若崩溃了,大声吼道:“我凭什么?!”
秋宗主闻言郑重道:“庄——少主此言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