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一寸一寸地冷了下来,烛衡缓缓转头,不可思议地分开唇缝:“什么?”
庄清流没再理会,绕开弓弦继续往前走。
烛蘅的身影瞬息又出现在了她身前五步的地方,一字一句地问:“你敢说,你自己没有分毫私心?”
庄清流衣角滴着血沉默了片刻,坦然看着她的眼睛:“我有。”
烛蘅眼底好像有什么紧绷的东西最后崩塌碎裂了,整个人什么都没有再说。背脊缓慢挺直,双臂一点点抬起,冰冷地指向了庄清流。
箭尖反射着刺目的银月之光,在这点微光的掩盖之下,哪里好像还有别的水波在浅浅晃动。
——噗嗤。
一支灵箭带着凌厉的劲风射出,面前的人再没有看她一眼,笔直地错肩反身离开。带着故梦潮大批的族人,顺着海底长路头也不回地拔身走远了。
庄清流俯身跪在地上又低低咳出几口血后,仍旧用手背轻轻擦了一下,然后摸到胸口,攥住冰凉的灵剑拔出,撑地爬了起来。
空中黑云滚滚,密密麻麻如水浪般的怨灵越来越尖啸锐利,四下狂冲乱舞。
庄清流仰头看着天空,手中却一点点将虞辰岳深深按进了崩碎溅裂的崖壁腹中:“在故梦潮,普通的人会因灵力的充沛而提升五倍的修为,这些怨灵的煞气也一样。”
她收回视线低下头:“你预料到这些了吗?”
虞辰岳唇缝笔直地抿成了一线。
庄清流又问:“你现在,也还能控制吗?”
虞辰岳喉结上下滚了一下:“我控制不了了。”失控了。
庄清流没说什么,也看都没有再看他,收回手的一瞬间,整座山崖崩裂坍塌。旋即一道月白色的光影直直从岛中央的上空旋身坠下,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在以往很多年的时候,在很多族人来跟她告别的时候,从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就偶尔会想,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天……也到了那么一天的时候,她又应该去找谁好好地道别。
如今这一天,终于到了。
天色阴沉昏暗,下着漫无边际的细小冰粒,到底还是没有下雪。
在故梦潮变得硕大而厉害的怨灵不时会飞蹿而出,试图掠过海面冲入仙陆。高高的思归崖上,一道身影衣摆翻飞,剑斩不停。
梅花阑提着滴血的剑停在一人高的界碑旁边,定定冲着宛若站在崖边一线的人动了动喉咙,哑声道:“我来了。”
庄清流轻轻抿着的唇弯了一点,目光里全部装着她:“来接我吗?”
梅花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看着她开始点头:“我……我住的院子弄好了,我接你回去看看。”
庄清流薄唇又弯了一点儿,有意问:“回去,回哪儿?”
梅花阑目光落在她不住往出渗血蔓延的上半身,整个人轻轻抖了起来,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声音:“回——”回家。
庄清流往梅家仙府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睫好像轻轻眨了一下:“是有点向往。”
她收回目光,终于从滚滚涛声的崖边动身,慢慢走近了梅花阑,笑起来坐下身:“但是别折腾了,就在这儿坐一会儿吧,这儿也挺好的。”
梅花阑手中的剑咣当坠地,整个人半跪下来,用手拼命去堵她身上的伤口,不断涌血的箭伤。
庄清流声音有些疲惫,却十分柔软地看着她:“傻姑娘,没有用。堵不住的,也不是因为这点伤。”
梅花阑崩溃了,忽然用力把她搂进了怀里:“……别这样。”
庄清流趴在她怀里,睫毛花蝴蝶似的一眨:“我好像也不大想。但是是我没打过。”
梅花阑一言不发地抱紧她起身。
庄清流伸手轻轻按在她肩上,声音有些疲惫:“这没什么的,梅畔。每一个人都有这么一天,有时候想强求也强求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