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来说,北狄人在一百年前逃回北原后就已分裂。
百年前,北狄入主中原时的国号为燕,虞太.祖攻陷坪都时,燕德宗才十二岁,在太师阿如罕的拥趸下回北原继续当燕朝皇帝。
德宗自己只想平安度日,然而燕朝皇族很多人却习惯了坪都的纸醉金迷,不甘心再过回先祖的生活,因而在回北原后三个月还不到,德宗的叔叔那日松就叛变了,军队一分为二,那日松带走一半,领着一批皇族和外戚南迁,在大小月山附近安家。
一心要重回坪都的那日松数次在边境与大虞交战,却是到死也没完成重回坪都的夙愿。那日松病逝后,他的儿子接下军权,没有再冒然进攻,转而韬光养晦,但也没有与德宗重修于好,仍是互不待见。
几代下来,德宗后裔还未放弃燕这个国号,始终以皇帝自居,拥有自己的朝廷,并自诩为大燕先祖孟和可汗的正统嫡系后人,他们才是北原的主人。而那日松的后人则统领北原整个南部,自封可汗,占据了南边更为丰美的草场,以查干河为界与他们对峙。
大虞在太.祖时也没能将北狄人一网打尽,后来几位皇帝更是只加固北疆边防,无意开战,放任北狄在北原坐大,又和前朝一样成了可怕的威胁。
燕朝现任皇帝叫胡和鲁,那日松的后裔现在是那位自称巴图可汗的伊勒德,两人都不是安生的主,扰边之事近年来谁都有份,只不过伊勒德离大虞更近,方便许多,南下后直接就能打到沧州城外。而胡和鲁要绕开查干河,从东南和西南下手,在溪山和宛阳一带出现更多。
而今南边的伊勒德兵马更强,野心也更大,敢与羌族开战也不令人意外。
沈辞已策马回到马车旁,问谢如琢:“陛下,我们还进城吗?”
谢如琢对这个结果并不惊讶,道:“不进城了,我们回头去遥州,三大营在遥州下面的卫所扎营,朕和锦衣卫去住遥州的驿馆。”
沈辞不放心道:“臣跟陛下一起去吧,三大营这边臣会安排其他人。”
“沈将军。”谢如琢思索了一番,而后突然打开了马车的小窗,将头探了出来,冲沈辞招招手。
沈辞不明所以地翻身下马,走到近前来,感觉自己像在做贼,谢如琢凑到他耳朵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陛下……”沈辞眼神十分复杂,“您是怎么能猜到……”
谢如琢狡黠地笑道:“来之前做过功课,有备无患嘛。”
沈辞沉默地盯着谢如琢看了会,像是有话要说,但最后还是没说什么,重新上马,到前面去整兵了。
一万余人井然有序地离开海门,往遥州而去,谢如琢在马车里闭目沉思,指尖轻敲在膝盖上方。
方才守备说的话不假,但故意不想放他们进城也是真,他如果非要强行进城,倒显得不近人情,以威压之,从而衬托出齐峻茂纪律严明,一视同仁。
齐峻茂对朝廷的策略就是能躲一时是一时,不想明面上得罪朝廷,却也不想被朝廷拉拢,只好如现在这般爱答不理地耗着。
谢如琢长出一口气,思及那些越境的北狄人,算了算前世的时间,他也已经猜到是谁了。
*
遥州在靠近北疆一带是个过往商旅云集之地,虽然大虞开国以来,北狄、羌族时常扰边,战事不断,官府很少开边贸,但民间自发形成的商路仍是小有规模,大虞人会经遥州,去海门,走古道入戈壁与草原,外族人也会在局势较缓时被允许进入大虞境内。
这里的驿馆在绥坊各地里条件也最好,边疆事务繁多,往来递送公文的官差每日络绎不绝,驿馆小了都住不下恁多人,每年朝廷还常派钦差来北疆附近走一遭,更是得布置得有模有样些。
入夜以后,驿馆各个房间陆续熄了灯烛,门口两盏黄澄澄的大灯笼在风中荡摇,将浅灰色的石阶照出了近白的色彩。
四周寂静无声,喂马的杂役都已回房歇息,隔着几条街传来遥远的狗吠。
第一个黑影被映在了墙上,随后,第二个,第三个……数十个黑影层叠地挤压在驿馆的围墙上,火把的光连成一条长龙,再分散开,从四面团团围住沉入梦乡的驿馆。
“嘭——”
大门被人粗暴地踢开,阵阵弯刀出鞘的声音划破长夜,墙上的那些“黑影”擎着火把冲进了驿馆。
马厩里空荡荡的,一匹马也没有,为首之人面露讶异,快步冲入大堂,一脚踹开了门。
三个驿丞睡眼惺忪地从房间里出来,借着火把的光看见一群与汉人长相迥异,穿戴盔甲的异族人,一同面如土色地退回了房间里,惊呼道:“北狄蛮子!”
这些北狄士兵却没有动杀念的意思,为首那人用生涩的中原官话冷声问道:“你们的皇帝呢?”
驿丞们面面相觑,怀疑自己听错了,一人懵然道:“谁、谁谁?皇、皇上?我们未曾接到陛下要下榻驿馆的旨意啊……”
那些人用北狄话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看神色似是十分懊恼,瞪了他们一眼就匆匆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