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青看向云老,说道:“为政必先究风俗,此乃历代君王治国之训,老大人乃当代大学,不必本宫训讲此理。可为何施政起来,老大人就忘了为政必先究风俗之训,忘了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之古语,而强令九州同法度、同风俗?在本宫看来,老大人不是忘了,而是九州同法度、同风俗在你心中代表着国家一统,所以,是复国的理想在你心中占了上风。你不是不知道移风易俗会给民间带来怎样的震荡,但百姓无权无势,怎有反抗朝廷之力?他们只能接受,所以姑且欺民一回吧!你的人生已至暮年,何其有幸能实现数代复国志士的理想?移风易俗对百姓造成的不适与皇帝的复国大业和自己的理想相比,太微不足道了。”
暮青一针见血,不仅扎得云老僵如枯木,也扎得一干重臣心惊肉跳。
云老乃三朝老臣,翰林院侍讲,先帝的老师,朝臣及天下学子无不敬重他,向来都是他匡正皇帝的过失,还从来没人能指出他的过失。
“老大人不仅错了,而且错得离谱,因为百姓虽无反抗朝廷之力,但神殿有。神殿刚败,民心尚在,而朝廷在移风易俗决策上的荒唐无异于将民心推给了神殿,四州百姓本就信奉神权,岂能不听神殿煽惑?四州岂能安定?眼下,废后一党尚未肃清,五州城池急需战后重建,百姓正待休养生息,四州之乱岂是半壁江山之乱?稍有不慎,便会祸及九州,遍地火起!本宫敬重爱国志士们维护统一之心,也并非反对移风易俗,但民族融合需要时间,心急只会适得其反,最终危及的恰恰是一统,是君王。”暮青言辞犀利,语气并不严厉。
巫瑾坐在一旁一言不发,昨日他们已就安定之策长谈过了,她那令人惊艳的治国策论尚未言及,此刻不过是在说服这些老臣,故而他有些走神儿。他想起了在盛京的那段日子,那时她骂百官口舌如刀,不知饶人。而今犀利之风仍在,却已知言之有度。老臣们顽固,当头一棒可震慑人心,斥责过严却易使群臣怨怼反感,拧成一股与她作对。她今日要以南兴皇后的身份说服大图的朝廷重臣,不仅需要言之有物,还需要言之有度。
她成长了,只是并不是为了守护大图的江山。
暮青善知人心,她太清楚这些自诩爱国忠君的老臣了,他们给皇帝讲读时满嘴的体察民情、顺应民心,可谁的官靴也不会真去沾民间的土,真到了危难之时,他们一定会先顾全君王的帝业安危,以成全自己的忠臣之道、身后之名。所以,当她把事态分析上升到统一大业、君王安危上时,老臣们终于暂时放下了提防反对之心。
云老对暮青一礼,三朝老臣,先帝之师,终于不顾颜面低下了头,“那依殿下之见,四州当如何安定?”
他并未松口御封神官之事,只是开口请教。
暮青心如明镜,但没有说破,她道:“保留神殿、神庙,保留神官、祭司等神权职司,神职官吏由朝廷钦派,并废其宗教外的一切职权,官府之设同其余五州。”
大图国从前是神权至上,皇室立储、新帝即位、册封皇后、卜问国运,甚至连年号都是由神殿占定的。百姓奉神殿为天,有官衙而不入,问神裁断,求天罚恶,致使神殿之权日重,终酿分裂之祸。
暮青的提议乍听起来似乎是在劝新朝廷走大图建国之初的老路,但实则不然。
大图建国之初,神权至上,皇族依附于神权,而今不同了,两权势同水火,胜负已分。神殿几乎覆灭,生杀大权在朝廷手中。神职官吏由朝廷钦派,既不侵害民间祭祀祷告、斋戒净洗之风俗,又可将神权握于朝廷手中!而且,一旦朝廷钦派的神职官吏占据了州庙、县庙,成为百姓眼中的州祭、县祭,那些流窜在外的神殿余孽就只能是反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