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三十岁的时候,把不愿意离开小城的母亲安置好。
闲聊中,他终于鼓起勇气问:“妈,我爸当初为什么自杀?”
他妈正啜着普洱茶,抬了抬眼,说:“他该死。”
这两年,他又成了H大的客座教授,每年回国任教三个月。
这十七八年来,除了几段短暂关系之外,他一直保持单身。他花了不短的时间来疗伤,准备敞开心扉接纳他人的时候,却意外发现王德权的存在太过特殊了。这么一个如兄如父又如青年时代永远忘不掉的情人的男人承载着他的小城回忆和二十年的惯性依赖,就像是某个不方便置换又停产了的专利零件。
今年他刚回国,就接到辗转送来的他高考失利那年的高中同学的同学聚会邀请。他本来没什么兴趣,却在聚会名单里发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思前想后,他决定去一下,替当年的自己问一句“为什么”。
同学聚会那天,他们的班长笑着说因为组织二十周年聚会的时候人头总是凑不齐,所以推到了二十三周年。
郑艺当年的女同桌时不时和他客套,她问郑艺:“当初咱们班的老大哥,王德权。我可还记得呢,人总是特别真诚,你们那时候玩儿得特别好,还是邻居对吧?现在还联系吗?”
郑艺淡淡道:“不联系了。”
王德权来得有些晚,身材依旧健硕紧实,相貌除了应时的沧桑外也没有太大变化。他一进来就望向郑艺的方向,目光交汇之间,双方都有流放者的局促。
班长揽着王德权的肩膀,跟大家说:“这是我们班当年的老大哥,人总是够仗义,虽然高三的下半学期没有与我们一起奋斗,但也依旧是我们班的一份子。”
接着班长又说了说王德权在小城工厂倒闭之后的境遇,郑艺这才知道王德权在那艰难的阶段几乎什么都干过,他干过修理工、沿街卖过冰棍儿还挨家挨户推销过日用品,直到这几年做了点儿真正意义上的小生意,生活渐渐有了起色。
郑艺这时才恍惚想到下岗潮时期的人们的境遇,有些人是大鹏为了展翅而用尖喙啄下的残羽,有些人是轮船为了轻渡江河抛下的物件,有些人是洪流中被滚滚巨轮碾碎的沙尘。而他坐在象牙塔里说着想和王德权一起隐居山林。
王德权倒也不在意自己这十几年被凝练成寥寥数语,笑得坦荡,像是一个在黑泥里摸爬滚打的幸存者。
大家似乎也知道郑艺与王德权是发小儿,于是就把王德全安排到郑艺身边。
忽然有人提到王德权的女儿今年以挺不错的成绩考上了H大,于是大家鼓掌欢呼。只有郑艺脸色变了又变,心中突然浮起当年望着“悬崖”流泪的愤怒。
吃饭期间,郑艺都默默不发一语,有人说他还是个“钻石王老五”的时候,他就抬起头勉强笑笑。王德权侧过头望了望他,发现他神色自如,脸上并没有曾经那种动不动就浮起的绯色,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饭后,王德权逢人便热络,奉烟时候的神情在郑艺看来总是有几分谄媚。轻视之余,郑艺想着,这帮同学各个过得都比他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