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一路无话,我们回到了家里。
车窗吹进的清风仿佛化解了这一尴尬的气息,回到家时我们的关系又跟往常一样了——用我的话来形容就是:“不尴不尬,相处融洽。”
程璟今天破天荒地自己完成了作业,没有来问我问题。我坐在床上看着书,没有人来打搅我想象那梁山英雄好汉们的世界,居然还觉得有点不习惯。我看着床头的机器猫形状的闹钟,往常这个时间,九点整,他都会拿着作业本过来的,可是今天晚上却没有。但我知道,他一会儿还会过来跟我一起睡觉的——因为他依然会做噩梦。
在同床的这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里,我从来没有问过他做的是什么噩梦,梦里到底出现了什么。他也不是天天都做噩梦的,也就隔个三四天做一回,然后我在熟睡中被他的尖利哭喊声吵醒。一般出现这种事,常规流程不是我坐起来安慰他,而是抓起枕头丢过去,大吼:“别哭了!再哭你就回你房间自己睡去!”
十点整,他抱着枕头过来了——我们睡觉的时候有个约定,那就是他不能用我房间的枕头,必须得用他自己的枕头。同理,被子也是。然后早上,当他醒来的时候再把枕头和被子拿回自己的房间。
你看,过程就是如此的繁琐。但他一次都没有抱怨过这种同床的方式,或许是怕我说出那句难听的话,或许是他真的心地良善不相信人间有险恶。
总之,当楼下十点半的钟声敲响之后,我就把我的床头灯给关了,拉起早晨时叠好的被子睡觉了。
被子里是一股阳光的味道,兼有梅花的冷香。
作为在这郁顿庄园里生活了八年的人,我自然是知道这味道是从哪里来的。
早晨,在宿露散去,春天的阳光终于普照起这片虽历经沧桑但依旧繁荣生长的大地时,庄园的佣人们会把我的被单拿去洗衣房洗干净,并进行除螨工序,被子则拿出去,在那支起了晾衣杆的草地上方,让我的被子得到充分的晾晒,以保证夜晚睡觉时的温暖。
庄园不在平地上,在这春意萌动的时节里,外面已经卸下了冬日的隆装,这里依旧许多寒气。山下梅花已谢,半山腰上素白始开,一开则夺去了千万种春花的芬芳魅力。试问,这世间还有哪种花的气息比得上这梅花呢?怕是也没资格与之相提并论。风一吹,地上飘着的白色花瓣一片一片的,零落成泥碾作尘。
程璟还没有睡,他那边的床头灯还在亮着。我觉得他好像还想再继续背他那篇冗长的演讲稿,但看到我这里的灯关了之后,他也只能关灯睡觉,因为他知道灯亮的时候我是睡不着觉的,就算外面很黑,我也得把窗帘拉上才会睡——必须得保证百分百的黑暗。
果然,没过一分钟,我就听到了他蹑手蹑脚地关上灯,把演讲稿轻轻地放在桌子上,压在那闹钟下面的声音。
半夜,我被一阵啜泣的声音给吵醒了。
很小声,但我还是惊醒了。
是程璟这个爱哭鬼在哭。
“爱哭鬼”这个外号还是我偷偷给他起的,只要他一哭我就用这个见不得人的外号骂他。
可是今天,我却没有想要对他破口大骂的冲动。
我做起身来,在绝对的一片漆黑之中打开了床头灯,膝盖转了个角度,对着他。我看到他也坐起身了,用手背抹着眼泪,一抽一抽的,眼泪还一直流,流到了嘴角,流到了下巴。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能哭的人。或者说,其实所有的小孩都能哭得这么厉害,但我没有见识过。
“哥哥,对不起,我又吵醒你了......”他低着头,都没敢看我。
我看着他的眼泪,沉默了好一阵儿都没有搭腔。
闹钟的时针指向了三点和四点的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