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是最麻烦而最难解决的问题呀!——一直到现在何尝有法子解决过,一直到现在何尝敢把它正式提问过!——他的心中便有老大两个念头矛盾着,眼前切切实实展出两片不同的景象来——一片是许多繁华热闹的街道上载着不少衣服丽都的人,其中又有幸福的青春佳偶;另外一片却是那败落的房子里坐着一对老夫妻和一个丫头,那完全是一派衰颓的现象,和现在自身的享乐是绝端相反的!
究竟怎样的解决呢?他所具的能力只够自己一身作美满的开销,终于求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如果自己愿意苦一点!——然而那是何等的苦呵!——全个家庭就比较的幸福了!但如果把这些钱分派开来时!——银钱的支离是何等痛心之事呵!——自己就没有什么了!什么人也不理他了!什么事情也休想做了!那么究竟还是决计分一点钱给父母和那个丫头呢?还是硬起心肠来独自享受呢?他终于很痛苦地没有摆布起来。
全靠人们的利己心常常陪伴着良心,而虚荣心又老是钉在利己的后面而亘在良心的前面的,所以他终究把那后面一片衰败的印象索性让它衰败去了。尤其最有力量,侥幸得很,父亲对于他的印象更坏,他就很可以把许多罪名推到父亲身上去,那老东西不是想用门闩打他的吗?那真是野蛮而且可恨透了!还有一点父子之情吗?而且,刚刚从秋香口中听得来的,母亲要上学校里来责问他的一番话也很凑巧,很可以认为这是她想故意来捣毁儿子的面孔的。于是他说道:
“这吃鸦片的东西应该吃一点苦!他没有在我身上尽一点力,我也不能供养他!至于母亲,那是他的妻子,谁的妻子谁养活!”
那理由似乎尚不十分充足,他再补上一句道:
“现在的人都是自立的,每个人都有相当的享受,反过来说,假使我要他们来养活,他们又把什么来养活我!”
因为良心还有点儿责备他,他又转了一个较为顾全大局的念头道:
“如果一定要那样,那么暂且等半年吧,也许再能够多一些收入,就很可以给点他们了。”
他这样才把那问题解决了。他望着窗外一阵阵潇潇而下的大雨,对着人家房顶上飞散着的雨雾,继续去希望那天气赶快晴起来,好让自己和灵珊到一个什么地方去消遣。幸福仍然没有离开他,仍然还给他了。
那一方面,校长先生犹还记挂着他们的事情,他深以为音乐教员是灵珊的叔叔,以长辈的资格去替他们订婚最合理不过,时时催促他去替他们订婚,免得再闹出意外的笑话,坏了学校的声名。
音乐教员便只得如“鸟之将死,其鸣也哀”般的,自然而然地由十二分的嫉妒之中迸激出十二分的慷慨,索性想做一个光明磊落的人,就真的取着严肃、郑重的态度,替他们一对小情人儿订婚。暗藏在他心底的最低的感叹是:“幸福也许就是不幸的根源,看他们将来怎样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