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她很快还是明白了,引着程姜一个人进了病房。
医院是小医院,房间里的灯用得大概不是什么好材料,白得有点刺眼,像是在照博物馆玻璃柜里的一件展品,显得床单和露在外面的人的皮肤连成了一片。程姜只看了一眼就条件反射地避过脸去。
我不认识这个人,他想。沈霁青到哪里去了?
躺在床上的这个蓝色的,脆弱的,浮肿的人,我不认识他。他是谁?
他觉得天花板似乎歪斜了一下,一时间差点塌下来,却毫无声息。程姜被这一晃直接晃到了地上,膝盖着地,好一会儿才迟钝地反应过来那震动其实只是因为他自己的一边膝盖软了一下。
沈霁青的那只完好的手就搭在他眼前,他伸出手,飞快而又抖抖索索地在那几根发青的指尖上小心翼翼地攥了一把。
随后他把双手按在床沿上,慢慢聚拢起了一点力气,站起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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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霁青已经第一时间进行了X线胸片检查与肺部的消炎处理,虽然起初出现了肺水肿症状,但因为十分轻微,已经通过吸氧大致解决了。心电图和血常规通通也查了一遍,并无大碍,且因为他迟迟未醒,所以医院也给他做了脑部CT。
万幸他虽然在湍急的水里不知待了多久,却既没有严重的撞击伤,也没有脑水肿与大脑缺氧之类的颅内伤,生命体征一切正常。经医生判断,昏迷不醒大概是由于手臂上的粉碎性骨折所导致。
骨折处已经都复了位,上了夹板,而手臂上的破损较重,可能还需要进一步手术进行内固定。
沈霁青的所有物只剩下中途交给瓜皮帽忘了要回来的手机,背包已经被彻底冲走,找不回来了。虽然碎成了几块的关节听起来令人惊心肉跳,但程姜后来才知道,假如不是这只手,他现在大概已经在认尸处了。
他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后怕不已。
据仍然等在外面走廊上的三个人里的小段所说,沈霁青一摔倒在水里,他们几个就觉得大事不好。他们在岸上喊了几声,又拿正好带着的绑箱子的尼龙绳拴在水性最好的大胡子腰上,让他下去探了探,这时候已经见不到人了,于是当机立断往下游的方向一路狂奔。沈霁青在水里沉沉浮浮,中途一只手像是刻意往身前的方向伸了一下,正好把他整个人卡在了一根伸到水面的灌木枝干上,被让他被彻底冲走。
因为被卡住的角度很巧,所以他的肩部以上露出了水面,直到三个人把他拽上来,都差不多还有气。
“就是有一点,” 忽然小段说,“这么说可能有些不太好,但我总觉得你朋友当时过河的时候就有点奇怪。”
瓜皮帽立刻接上:“对,我就说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儿。我们把他捞起来的时候他是穿着鞋子的,好像压根就没考虑过之后他要怎么一路湿着鞋回去。”
程姜犹犹豫豫地解释:“他平时很少出户外运动,是不是没有这类常识?”
“不会。”大胡子斩钉截铁地说,“同样的河我们上午刚刚淌过一次,他那时候就知道要脱鞋。再说他两次都是最后一个过河的,就算忘记了,看见我们几个的动作,也应该想起来了。还有个事儿,我想了一路了:不知道是我看花眼了还是怎么地,我总觉得他掉下去之前好像……对我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