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玻璃人 小昀山 1587 字 2024-03-15

他想起自己以前和程姜相处的瞬间。被悄悄种了一个冬天的金盏菊,医院里攥在一起的两只手,饭盒里的小纸条。“比我大一点的。”程姜说,他不习惯这个话题。

“姐弟恋吗?”他打趣道。

程姜对他大概也是有感情的,只是两个缩手缩脚的人围着半透明的窗户对视许久,却没人有试着戳开窗户纸的勇气。

可是也许可以得到所想所求的那个人是“沈霁青”,它对应着程姜的全部幻想,可他算不上一个人,只是一张质量很好的包装纸。包装纸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不得而知,因为只要可能,它不愿意让任何其他人看见。

他藏在里面有多久了?十几年。

刚从医院出来的半年是最难以忍受的。任何微不足道的小事,像是雨伞撑开的时候卷上去,找不到大衣上掉了的纽扣,或者是没法看一眼就解开同桌问他的题,都像是一层一层呼啸而上的海啸,将他一遍遍淹没其中。期间他不小心弄丢了同桌借给他的一支笔,虽然同桌表示没关系,但他为这一件事来来回回想了好几天。

为什么连一支笔都看管不好呢?他很喜欢那支笔的。为什么我那天忘记了带铅笔盒?老师总是说什么来着?上学来不带铅笔盒的学生……

曾经出现在医院病房的男孩同他如形随形。

你只会给人带来麻烦。男孩说。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真没用啊。

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也能被归咎于对自我的痛恨。自罪像刺破皮肤的毒牙,刺入时是生不如死的剧痛,但拔出后则能加难熬,因为不知道下一次攻击是什么时候。他只是在彷徨里无意中给毒牙的主人喂了一块名为恐惧的肉,后者却认了主。他一次次竭力把它打发走,然而不论他如何逃离,被独自丢在路边的恶犬已经认了路,又一次次嗅着他的气息一路爬行回来。

他在前面跑着,时不时一回头,随后停住了,因为他看见同桌从语文办公室里出来,问他:

“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就等你来了。”他小心地回答。

“还是你够意思。”同桌一把揽着他的肩往教室里走,“‘老干妈’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点就炸,我正好撞到枪口上,叫她训了半天。”

“我的老天爷。她都说什么了?”

“也就是她老嘚啵嘚啵的那堆话。话说你今天精神不错啊,可比你前段时间蔫儿了吧唧的样子好多了。”

“是吗?”

“那当然。”

那天之后他的异状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且比往日的任何一个还要难以启齿。只要一离开人前,他就会机械性地泪流不止。他的双眼是出了故障的水龙头,水管时不时就会炸裂,但出水口无知无觉,流泪也并非是为了任何一件具体的事。

事实上他不觉得那毫无感情地离开他身体的盐水能算作“眼泪”。但它们算是什么呢?他就这个问题也想了很久,最后觉得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