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唇翕动,极缓地眨着眼:“我不认识他们,应该是上个世纪的老人的墓地,墓碑上的字都快没了,在我眼里,就是一块不够光滑的石板。”
我说:“以前的人都有叶落归根的想法,不论活着的时候住在哪里,死的时候都想葬回故土。他们也不求有人记得,只是求着魂归故里。”
郑青云沉默半晌,说:“我爸妈没有葬在这里,我姐姐也是。爸妈的葬礼是大伯和姐姐办的,但姐姐,是因为她告诉我,她不想回来。”
他翘着腿,手撑着下巴,像是在发神,喃喃说:“可我不知道,到现在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愿意回来。”
我拿开布兜,坐得离他近了些,弓着腰和他一个姿势,说:“别总想这些,姐姐不愿意回来,那就算了。”
我大概是能猜到几分的,郑青云的大伯和奶奶叫郑青云的姐姐“招娣”——“招娣”,真是一个悲哀而大众的农村女孩名字。她是什么时候意识到,她的名字甚至不代表她自己,只寄托着父母对男孩的渴求?她一定是知道了,不然她不会在成年以后改名叫郑青鸾,不会不愿意回来。
这些不能和郑青云说,但我觉得他是知道的。
郑青云说:“子骞,过两天我们就要回成都了,回去以后,你还会联系我吗?”
我在他肩上一拍,故作轻松地说:“怎么,你就想装不认识了啊?想得美!”
郑青云瞪大眼睛,嘴里诶诶地嚷嚷着:“乱说!说好了我要去你的书店,你要来我的花圃的,谁会装作不认识你啊!”
我心里一热,看着他的眼睛:“你还记得。”
郑青云怔愣片刻,微微别过头,敛了眉眼,嘀咕着:“说了我记性好,怎么会就记不得了。”
他像个被错怪的孩子,似乎在怪我,又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天知道我有多想直接将他搂在怀里,告诉他若他不嫌弃,我愿意做他的园丁。只因他一句记得,我便可以将我的爱和温柔都洒在他的花园里,当他走进来验收时,可以尽享满园芳华。
秋风飒飒,吓得一颗红果子坠在地上。郑青云抬眼,说:“一叶知秋,叶子都黄了。”
深绿和嫩绿的叶子中间,一片黄叶探出头来,怯怯地与我对视一眼,又隐匿在叶丛中了。
时间久了,满树的叶子都被染成了黄色,第一片黄叶已经与褐色的土地融为一体,纷纷扬扬的,草枯了,树瘦了,风萧萧,周围已不见山,尽是人群和高楼了。
仿佛只是走了片刻的神,我和郑青云回到了成都,我们分别,约定,我开我的书店,他守他的花圃。有的时候我觉得这一个月是一场梦,但一周一封的信件又在提醒我,我真真切切地在这三十天里,走了许多地方,爱上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