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皓还是头一次认真地审视阮慕阳,才发现他居然生了一双这么深的眸。所以,他才不敢相信,那月光映照下双目赤红形如恶鬼的怪物,竟然和眼前温润如玉的年轻人是同一人——孙彪差点被他当场打死,只堪堪留了微弱的一口气,还能不能醒来都难说。
将军的眼神纯粹而平静,不带一丝杂质,没有料想中的怀疑、责怪、错愕、震怒,只是平静的,好似一串聆听了数百年诵经声的陈旧佛珠,光是看着就能叫人心平气和。阮慕阳忍不住想,或许可以把自己的“恶”揭露给他。
梁皓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强烈责任感,让他无法对自己置之不理,说不定会出于同情而更加关注他——这是一个好机会,加以利用的话,说不定能成为当上大将军的捷径。
阮慕阳在脑中构思说辞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算计的对象是第一个承认自己的是“男人”的人,是日日夜夜教他念书习武的人,是会为了他纡尊降贵去拜访一个平民的人,是一个对他毫无保留的人。
“我……”阮慕阳抬眸看着梁皓那双蓝宝石似的双眸,心中无来由的一阵紧绷,强行抹去了想好的说辞,接着道,“我大概天生就是这种体质。”
梁皓本以为他是中了什么邪毒,颇有些意外:“怎么说?”
“在我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会出现另一种……”阮慕阳斟酌了一下用词,接着道,“另一种人格,这种人格有很强的战斗力,身体的各种机能全面强化提升,反应迅捷无比,几乎是不会被打倒的,唯一的不足就是,我无法控制这种人格,他会将眼前的所有人都视为敌人,相当于一个高超的破坏性武器,他出现的时候我虽然有意识,却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等到精疲力竭时,他才会消失。”
梁皓沉吟片刻,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半晌才接了句:“这可真是不可思议啊……你确定是天生的?而不是中了什么毒之后才变成这样的?”
“师父,您也知道我丢失了一段记忆,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我有记忆的时候已经拥有这种体质了,而且我并没有什么排斥的感觉,倒是有一种那另一个人格在我身体里存在了很久的感觉,所以我才猜测我天生就是这种体质。”
存在了很久,久到他有一种终将会与那个暴虐的自己融为一体的感觉。
阮慕阳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极其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梁皓无法体会他轻飘飘带过的一句“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到底蕴藏着什么样的经历,却好像明白了他出招时为什么总是规规矩矩,给人留几分余地——那是一种基于自我矫正的刻意行为,阮慕阳口气虽然平静,其实内心是很抵触那另一个不可控的人格的吧。
事实上,梁皓的直觉相当准确,阮慕阳平常根本不会用“人格”这么中性的词来描述那东西,他一直把那另一个自我称之为“恶魔”,虽说恶魔第一次出现时身体并不排斥,那时毫无记忆犹如白纸的他却忽然对自己产生了一种异常熟悉的憎恶感。
他想,或许在他失去记忆的那些年里,自己一直在试图对抗体内盘踞的恶魔。后来他也曾尝试各种方法驱逐体内的恶魔,多次无果之后,终于接受了自己必须与恶魔共存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