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雨歇像条孤独的大鱼,跳出水面短暂看了一眼那个曾经眷恋过的叫“爱情”的神奇大陆,却被现实的一个浪头无情打下,又一无所有地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
一个月后。
开发商的挖掘机很快就要开进旧芸芸作业,六爷惦记着池塘里还有几株引进的睡莲要移栽,急匆匆又回了一趟旧园子。
一片荒凉的花园里,倔强的萱草又长了出来,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金黄色,像是想要孤独地对抗钢铁机械。
六爷依依不舍,随意在园子里东兜西转逛了逛,在花田的尽头看到了卢正的身影。
“忘忧草是小雨留下的。”六爷踱步到卢正身后说道。
卢正偏头冲六爷点了点头:“我知道。”
顾雨歇趴在卢正肩头曾经一起走过的花田小路就在眼前,那时他随手一捞就是一大把大花萱草。
这是顾雨歇留给芸芸的最后一点生气,哪怕终有一天它们会被连根拔起,被钢筋混凝土淹没,那一点美好的念想也会在这里生根发芽,长出新的希望。
卢正蹲了下来,从土里摘下一株忘忧草,别在胸口的口袋里,顾雨歇的笑声霎时间便从花园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
又是一声声——春来在自行车后座扒着卢正的肩在阳光下快乐地大叫,一晃眼又是刘大爷举着铲子追得他满园子跑,和他一起扑腾乱窜的还有嚎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唐纳德。
繁花似锦的这年春夏,在风里安然无恙。
卢正恍惚间回头,自动灌溉器最后一次开启,晶莹剔透的细碎水雾呈弧形喷洒,被万丈光芒加冕。
那张脸,笑了,皱眉,生气,冷漠,都像是海市蜃楼里最终的温柔,直到幻境落下,一切成空。
世界倏地全然安静了下来,死一般的寂静。
这本卢正怎么也看不懂的书,终于在盛夏如火的艳阳里,翻到了最后一页,竟连每一场耳鬓厮磨的晨曦也凉成了水,一淌成空。花园里曾经的白天黑夜汇集成海,卢正只觉得自己孤浆行舟,却不知无形的鱼钩早就甩进了心里,被一场锋利的残局刺得遍体鳞伤。
卢正终于再也站不住,蹲在了地上,喉间喷涌着潮水般挡不住的苦涩,咬牙咽下最苦的滋味。
六爷看着卢正蹲在地上发抖的背影,始终没有走过去,他想,卢正终要明白,既然有勇气爱,就要有勇气痛。
干净却斑斓的浅河流水朝人间开放,蜘蛛织床引来小馋虫,有机的一切成了装点世间的绿色妆容,而后杂草褪尽,土壤裸露,成片成片的花野在卢正步步后退的脚步中褪成了黑白。
扑面而来的滚滚俗烟泥尘淹没花园,木兰抽身泥泞,却在最后一缕艳阳下孕育新的生命。
遥远的村林深处响起隐隐约约的唢呐声响,忽高忽低,凄厉直接,不知在唱着谁家的喜乐或哀苦。
一曲终了,村庄、田野、水河、繁花倏地随飘远的音符枯萎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