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时间,何焕和盖佐只是站在那里,没有人说话。月光擦过灯影的地方像是给光线织上一圈柔软的银色绒毛,盖佐明明自己站在光亮当中,但却觉得讲完这些的何焕比自己四周的灯光月照还要闪闪发光。
终于,盖佐笑出声,他点着根烟,吸了口后摇摇头。“我还以为你是从挫折当中学到一点谦虚的智慧跟我分享,没想到只是让你本来就有的自负更上层楼。不过说得对,我喜欢这段话,世界冠军就是要有这样的骄傲,因为你既然成了冠军,那说明全世界没有人在这项运动上做得比你更好。你小子个性讨人厌,但这段话说得实在漂亮。或许我和你的教练也是太相信你的执行力而忘记了对于天才来说,滑行就是一种本能。”
“对,就是本能,我很想试试看,自己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天才。”何焕没有笑,他认真起来有那么一点可怕,正常人会有的犹豫迟疑已经彻底在他的眼神语气中消失,一个人明明作出这样大胆猖狂的决定,但语气却平淡的就像打算今晚吃什么一般顺其自然。
盖佐朝他鼓鼓掌,远处有行人听见声音朝这边驻足观看,河边有夜晚归来的水鸟扑棱翅膀的声响。
何焕忽然想到一个疑问,他一直以来很想问的问题。
“教练,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
“你有没有后悔过为花样滑冰付出这么多?”
盖佐愣住了。
“安德里安给我讲了一个关于俄罗斯芭蕾舞蹈家乌兰诺娃的故事,他说她的自传里写自己是苦累的驮马,挡好眼罩,拉着沉重的车,只能看见眼前的路,这就是她毕生的舞蹈事业。他说这个形容很像我,但我知道,宋教练曾经说过我们两个有点相似,你在被拿下‘眼罩’后重新再看自己走过的路,会后悔吗?”
“我很后悔。”盖佐的回答很轻,像他口中四散而逃的烟圈。“这个答案会不会让你失望?”
何焕摇头,“我没有资格失望,我只是单纯好奇这个答案,因为这个答案我自己现在还不能给出来。”
“有天你也会摘下眼罩,可能因为年龄增长也可能因为别的原因,但你都是自愿的,而我不是,所以,我非常后悔,不是后悔最初的选择,而是后悔每一段路都太专注无忧无虑,以为自己是上天的宠儿,但就像有本小说里写过的那句很有名的话‘他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可能是气氛太过压抑,盖佐自己自嘲般笑了笑,主动说起了另一个何焕刚才话里提过的事情:“不过,你说错了一点,我以前觉得我们很像,但现在我明白,其实我们从来没有一点相似过。”
“是宋教练说的。”何焕实话实说,“其实我也觉得我们一点也不像……”
“怎么?”盖佐眉毛立起来的速度和语气变调的速度一样快,“像我怎么了?”
“我还是像自己更好。”何焕又变成平常的样子,说话不咸不淡,也听不出是不是有别的意味,但就是可以无端令人火大。
“我就不该觉得你有一点可爱,你真正的天赋不是滑冰,一定是惹人生气。”盖佐在灯柱上按灭烟蒂,扔进一旁垃圾箱里。
“要是真有这种奥运项目的比赛,如果我可以夺冠,我也会试试的。”何焕认认真真说道。
盖佐和他生不起这么多气,催他快走,何焕难得吵架没被盖佐气到血压升高又反将一军,心情又再好一度。
可是他的好心情也就只维持到回到集训中心开始训练前。
宋心愉听完他的打算,并没马上否认,但也没立刻肯定,她不像盖佐,更容易认可选手的观点,她当教练的年份太多,早就形成完全从教练角度出发思考问题的定式。
“你有考虑过你自身的条件吗?”
“教练你指什么?”何焕没有明白。
“你滑行快,动力强,尤其是跳跃的时候,如果不加以控制,那怕是长边都不够你施展,跳跳都要往围挡上撞。要知道,赛场可不会为了你的自由追求加长加宽,你要怎么去利用场地而不是被场地打击呢?这其中的风险太大了。”
“所以,教练的意思是……”
宋心愉字字分明地说道:“首先,适应场地变得极其重要,这意味着比赛时变量增多,冰质的软硬和场地长宽的限制都会影响甚至决定你的发挥;其次,起跳的位置可能要为了安全修改,这些都需要时间成本,距离奥运会还有不到四个月,我可以接受你的意见与要求,但是你自己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吗?”
她以为说到现实情况会让何焕犹豫,或者至少让他明白他面对的是什么,但何焕却忽然笑了,仿佛在说她原来担心的只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