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没关系,江拂意想,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未听过关于这父亲的半句关心,有他没他,都是一样的。
他跪在灵堂之前,沉沉地想着,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却突然听得身后充满敬意的称呼:“大师兄。”
随后一只手摸到了他的头上,他听见身后的人说:“可怜的孩子,以后便跟着我吧。”
俞移山几乎是惊呆了,他拽着周自恒的袖子,连蹦带跳地说道:“我的天,你看见没有,那是我师尊!那是我师尊!”
言罢自己又陷入了困惑当中:“可我怎么不知道我师尊收留了谁当弟子,虽然江拂意大概比我大十几岁,但我也应该见过才是……”
那陷入幻境中、剩余的两个修士完全不知道那带着面纱的神秘人让他们看这些意欲何为,直到画面一转,他们又看见了长大后的那个孩子。
江拂意十足十地承了父亲母亲的容貌,即使只穿着简单白袍,发髻散乱,都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他提着剑,风姿翩然地穿过阙阳山的后山,严华真人正站在狂癫崖边等待着他。
“真人,”江拂意抱着剑向他行礼,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您有话对我说?”
“这么多年来,你都不肯叫我一声师尊?”严华真人仔细地端详了他一会儿,才道,“当年之事……”
“当年之事皆是当年,拂意不愿回想当年之事,”江拂意答道,表情执拗,“如今我要下山,也与当年无关。”
严华真人背着手站着,崖间风大,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这些年其实是委屈了你,你明明有绝佳天资,有过人之貌,却碍于我的嘱咐,不敢崭露头角……”
“与这一切都没有关系,”江拂意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继续道,“是我自己的问题。”
“你便这样执意要走?你可知无师承无家世,无依无傍,在修真界又能待多长时间,又有多少人肯认你?”严华真人似乎有些怒意,他转过头来喝道,“不要太天真了,拂意,你简直和你父亲一模一样!”
江拂意却冷笑了一声,道:“是么,当初我父亲在阙阳山,也是和我一般被你藏着掖着,不敢见人吗?”
“你年轻太小,尚未有能力自保,万一成为了他人的眼中之刺,再拿你父亲当年之事做文章,你可知仙道百家能否容得下你?”严华真人道,“那群人,那群人……”
“所以真人放心,下山之后,我与阙阳山便再无半分瓜葛,”江拂意又冲他行了一礼,表情十分冷漠,“我父亲无名小卒,我母亲出身勾栏,这样的身世,可还会被人在意?”
“你……”
“真人不必再说,我意已决,”江拂意向着狂癫崖下望了一眼,眼神突然软了几分,“您这些年的栽培之恩,我不会忘怀的,只是从今以后,不便再上山来看望,还望真人自己保重。”
他跪了下去,重重地叩了几个首,随后脊背挺直地站了起来,转头就走,严华真人在风中唤他:“拂意!”
江拂意转身,表情依旧是冷漠的:“还有事么,真人?”
“你看这狂癫崖下,”严华真人目有感伤,声音也飘飘渺渺,“阙阳山的秘密只有你父亲这一脉知晓,多少年来,狂癫崖下阙阳山众人的埋骨之地溢满了瘴气,从今以后你不在我门下,可万不要忘记,行正义事,走正道,一定要做光明磊落之人。即使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即使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也要在不平的世道当中,踏出一条平路来。”
——“这也是你父亲最后的期许了。”
江拂意没有回头,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随后便脚步轻快地继续向山下走去。
连头都没回。
俞移山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道:“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他——我十岁左右的时候山;与。彡;夕特别贪玩,喜欢去阙阳山禁地探险,当时在狂癫崖附近我就见过他坐在树上吹笛。”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过就见过一次,这哥哥长得太美了,我还以为见了神仙,回去跟人吹嘘了半天。”
阙阳山,狂癫崖,秘密……顾陵心中却有无数的谜团,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得眼看着江拂意从偏僻的小路下了山,在后山的一棵树上,用力地刻下了入师门那一天严华真人把着他的手写下的一句话——
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他对着那棵树发了好久的呆,一向冷清的目光当中闪过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泪光。
随后又被满溢的恨意和怒意取代。
顾陵似乎能明白他在恨什么——他的童年充满了太多的苦难,阙阳山虽给了他许多,但他从未有一天忘怀过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也未忘记过父母为彼此弃世而去,对他甚至没有半分留恋。世事虽是阴差阳错,但总要为自己找个人来恨,才不至于恨自己。
接下来发生的事顾陵似乎也在传说中听过好多次,江拂意投身门派,可因他太过妍丽的容貌和不堪的出身,即使天赋异禀远超众人,也没有门派敢收他。他在各地周旋了许久许久,最后一个人在永嘉,创立了后来名动天下的四绝门。
名动天下的代价便是,最初他一个人的时候,用了很久的时间每日为周边的普通百姓驱魔除祟,不收分毫报酬,这才吸引了那些不愿以家世门第为囿的年青人,缓慢地将四绝门发展壮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