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夜,他们是格外的和谐,无论是走过窄小的马路,穿过万千星辰之后,落于灯火通明的不夜城市,他们仿佛一直是一个人一样,未发生半句争执的话。
瘦弱的祁梦,在林言健壮的后背上,像一个半大的孩子般,一动不动,乖张听话。
她微微眨着的眼睛,睫毛不停的煽动着,向快速旋转的风扇,在电闸的推动下,不由自主,原来她不是睡着了,而是懒得睁眼,就假装的睡着,靠在林言的肩上。她眨动的眼睛中,黯然的落下眼泪,冰冰的,凉凉的落在林言滚烫的脖子上,她努力的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尽量的不要发抖。
林言的身体在宽敞的马路上僵了一秒钟,随即恢复正常,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假装背上的这个人已经睡着。
当她趴在林言的背上,滚烫的身体与她相触,宽而结实的后背让自己感到无比安全时,她心中开始难受,甚至是开始绞痛,这是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他却在意她的生命,在意她的每一个情绪,在意她的自尊心,一切顺着她的意,照她的想法,虽然他们平时吵得厉害,为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闹翻,可是他总会先放下面子,拿着棒棒糖在她的身边晃悠,试探着她的情绪。又或许是这样,他才会肆意的想要惹怒她,让她对自己多别人几分关注吧。
祁梦从来都不知道被肆无忌惮的爱着是什么感受,这份爱又能让自己肆无忌惮是什么感觉,从小长这么大,她从来不敢肆无忌惮的做一件事,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上了高中,她便像脱了缰的野马,在自己的草原上肆无忌惮的撒野,她以为家里那些糟心的事,从此就要与自己无关,她以为家中那些糟心的人,再不会影响自己半分,她发誓,她要做一个薄情寡义的人。
但是今天中午,她过了长长的枫树道路,一贯的拥入拥挤的人群,学着大人的模样,在街上不停的瞎逛,也不能说瞎逛,她想买一只手表,便到老百姓区,上一趟下一趟的瞄着摆在摊位上的手表,她看着那些手表发出不同光亮的色彩,眼睛也随着泛着光亮,可是她也只是远远的解解馋,因为手中的那几块钱,还不够自己的生活费。
矮小的平房里,那些二手的她都买不起,摆在地面上,看似不昂贵的她也不敢去问,她望着别人与她介绍时那种迫切的目光,体面的微笑,她怕自己忍不住,就将手中那零零碎碎的钱递出去,她最无法抗拒的就是别人施了魔法的微笑,不管是否真心,不管是否对准她,她都会将自己陷进去,同样咧着嘴笑。
她正与树下一个年迈的老人对视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她的面前走了过去,那是她的父亲,蓝宁。
他中等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拖得长长的浓密眉毛下,长着一双深邃的欧式大眼睛,高高的鼻梁骨,嘴唇线分明,唯一不好看的,便是常年抽烟,牙齿长满了黄色的斑,虽然祁梦不知道他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但一定很好看,因为帅的人笑起来都不会难看。
祁梦与他也不是太相熟,但他的样子祁梦还是认得,她愣在原地几秒钟,以为自己看错,可是他与她对视的眼中,他明明看到她了。
祁梦摇摇脑袋,转身寻着他的背影,在人群中,她一眼就认出了他,他那一头浓密的头发比他同龄的任何一个人都要黑。祁梦穿过人群,紧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由得酸酸的。
破旧的小木屋发出年代久远的味道,石头堆砌成的路面,凹凸不平,稀疏的人群上来下往,路边小摊贩放着提前录好的声音,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与偶尔妇女发出尖锐的讲话声,以及主人家门口拴着的毛茸茸宠物狗,这些都没能映入祁梦的眼帘以及敏锐的耳朵里,她双目定定的看着那个背影,那个后脑勺。
她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想不通亲爹会不认识自己的亲女儿,这像是电视剧中那些编剧故意安排的苦桥段,为博得观众的同情,可是这一幕她不接受,这太伤人自尊心。
血脉相连,难道真的只是一句古话。又或者说是祁梦自己看错了,那个人只是长得与自己父亲有几分相似而已。
可事实证明,他真的是蓝宁。此时他正弯着腰在摊位上看着什么东西,祁梦鬼使神差地站到他的旁边,手中拿起与他手中一样的东西,她没有细细的观察,而是时不时用眼睛瞟着她右手边的父亲,他专心致志的在挑东西,根本没有来得及看一眼左手旁边的人,他挑完,付了钱,老板给他包装完,递到他手中,中间的这段时间,他都没有回头看身旁的祁梦一眼。
您慢走。他接过老板手中包装精致的盒子,放在眼前看了看,说了声“谢谢”走了。
姑娘,你也喜欢这款手表吗?我给你包起来。老板望着傻傻站着的祁梦有点无措,眼泪漫过眼眶,快要流了下来,手中的手表被她捏得紧紧的,老板畏畏缩缩的伸出手,眼睛盯着祁梦的脸,一把夺过祁梦手中的表,擦了擦,放入盒中,嫌弃的眼神盯着一脸无措的祁梦,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你这孩子,人家就买了一款你买不起的手表,你有必要生气成这样,真是。
她追上来不过就是想要确认她有没有看错,但是一种不甘心的情绪揪着祁梦,她偏不信,哪有亲爹离亲女儿那么近,却认不出的道理,这种微妙的好奇心加之不甘,她那张委屈巴巴的脸忽而变得冷然而高傲,面孔下隐藏着的那种情绪,使她的内心变得有些抓狂,她并不知道,某一天,自己走在大街上,与亲爹擦肩而过,或是肩并肩站着,她不信那所谓的血液不会扯着彼此的心脏,有一点点什么不同的感觉,即使烈日当空照佛地面的滚烫烧着脚底,即使喧闹的人群,使他们听不见彼此走路的脚步声,她都不相信。血脉是嘈杂的,血流动的声音带着“哗啦啦”响动,他却忽视另一个与自己流着相同血液的人。
第43章 不甘
闷热的气流在人群中央流来流去,忽然就起风了,吹着摊贩们被太阳晒得滚烫的红脸颊,此时他们正惬意的放下手中的扇子,用手揪着紧贴自己被汗浸湿的衣服,不停的扯,锐利的目光紧盯路过的每一个可能成为他买主的客人,叫卖声以及体面的微笑,在风中一并享受着。
他们有时也会收起锐利的寻找猎物般的眼神,搬一个四只脚的矮凳子坐下来,与身旁那位生意人聊起了生活,围绕在身旁的小孩,脸上总是露着无邪的笑容,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面孔,但他们唯独害怕父亲突然拉下来的脸与严肃的双眼,届时便乖巧得像只小白兔,蜷缩在父亲的怀中,玩累了,在父亲的怀中泛起困来,便怎么也睁不开的眼睛慢慢紧闭,甜甜的进入梦乡。
祁梦不认同她父亲没发现她,至少蛛丝马迹是该有的,一定说没有,那一定是他故意的,故意的视而不见。
蓝宁曾经是一个当过兵的人,他的侦查能力并不会如此不堪一击,当过兵的人,本能一定是敏锐的,祁梦跟了长长一条路,他不可能感觉不到,而且祁梦自认为血脉相连是一定会感觉到些什么的,虽然不能言语,但她真切的感受到了。
她的不甘已经无药可救,她的执着像一条透明的无形的金丝条,扯着她的心脏,让她抬起脚步,再一次追了出去。她要得到何种结果,才能满足她那被无数针扎过的心得以需求,她不知道,她就是不想被人忽视的那种错落感,她不甘于他的冷漠对待,或是他的故意而为之。
街口,那个密密麻麻的出入小十字路口,车马如龙,人潮拥挤,大同小异的背篓里已是硕果累累。笑容满面的人群中,她们耳鬓私语,男人们谈论他们的新车,邻居新起的房子,以及儿女们的学习成绩。女人们有些自负的撩着前额被风吹乱的头发,露出光光的额头,对着身边的另一个女人,小声的讨论着自己的丈夫,不信你看,她们正各自看向自己的丈夫,然后回头,用手捂着嘴,得意的笑了,还不时露出羞涩的样子。
祁梦不能再往前,她怕别人认出她,然后跟她寒暄说:你真像你的父亲。说她长得那么好,一定都是外婆的功劳,但也不能只记外婆的功,毕竟是她的父母先生出的她,才有后来养得好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