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愿意提及儿子,范舒成的儿子再不济也是个礼部员外郎,他那久试不中的儿子跟着邹士衍几年却没修炼出个官样儿,成日里只会琢磨君王喜怒处处投机。他也不想和范舒成讨论先帝崩前的那两声“姑母”,这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默契:先帝赖商王坐稳了江山,又逼走了姑母而数年不见。许是人之将死,心中经年的愧疚终于爆发,才让他出现了幻觉。
他整理先帝遗物时发现了一封被封存的废弃遗诏,立于宣和五年,他记得那一年六月先帝得了急心症且膝下无子,哀切之下写了这封“托政于商王”的遗诏。彼时商王在外征讨,內有犄角耳目不知多众,想必也是知晓的。但随着先帝转好,这封遗诏就再无人提及。到了吕阶手上,他不动声色地烧了。
其实,和商王共事过的吕阶知道,论兵略谋策、领兵作战或治平临政,先帝都不及她。她以一己之力,奔走东西退敌百里下城郭几十,若不是皇帝连下七令,十六州已回本朝。她也曾安抚西南匪患,三年让蜀地之民休养思乐。
只一点不好,她是个女子。向来女子只需做贤妃哲妇清白节女,但本朝开国以来战乱延绵,导致十五以上的男丁损亡达十之四五,这才给了商王这样的女子起势的时机。
在他心中,女子生而为男之辅助。但偶尔,吕阶也想过若那年继统的是国中威望极高的商王,天下该是如何光景?肯定不是这个被养兵养官和岁赐压弯了腰的王朝。但这个念头一冒出他就冷汗冒出,暗嘱自己不可胡思乱想。要知道他一开始也被先帝怀疑为商王之众,几经起落才得了信任。
本想着卸甲归田的商王只是一则插曲,如同武后临朝一般在浩瀚史卷中仅是昙花一现,岂料商王在王嗣上坚持让先帝下了诏书,令之传于养孙女赵宜芳。
他早知此女非池中物,但碍于她处事看着莽撞实则精明,竟拿不住她的罪名削爵。十来岁的姑娘家独撑着王府,在京里日日闹腾,终于被他们寻了机会撵到了西北。这一着,在沙海一战、夺下盐州后让先帝后悔不已,加上她那亲兄新君的暗中纵容,赵宜芳已开始坐稳了西北。
强干弱枝乃封建之道,新君不会不懂。但他对先帝遗言装聋作哑,显然他暂时还不想对亲妹子动手。比起西北,如何迅速让朝野归心、天下所望才是他要做的。
想了好一会儿,吕阶才走出宫城上了轿子。还没到家就听人来报,吏部侍郎公孙养浩上门求见。谁能想到这位因年纪大而丢了状元的老探花俨然成了当朝新贵、下一任的宰执人选。
他那短命女婿邹士衍因为年少风流,从第三被擢到状元的位置,是以吕阶翁婿俩对着公孙养浩都不自在。平日里除了公务交涉,来往更是稀少。只是最近有人为了撮合两家,想为他的儿子吕信说媒,娶了公孙养浩的聪颖女儿,而吕阶也动了这个心思,刚刚派人去探听口风。这个时候老探花上门,是和亲事有关?
府外的拴马桩旁正有头一青一黑两头驴低头休憩,青驴上坐着位黑衣清秀姑娘,她显然专注到没听见吕阶下轿的声音,一双俏眼澹静地盯着手中书。吕阶知道这是公孙养浩的坐骑,他加快脚步进了厅堂。捻着胡须的老探花一身粗布青衣,见主人到来起身迎接,寒暄两句后才道明了来意,“老朽上月已经请辞获准。”赵宜项用人之际肯定不同意,但公孙养浩不知用何理由说动了他。
“公孙大人春秋鼎盛,何以辞官?”吕阶心中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