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很久之前,嘉禾还是那个懵懂天真的宁康公主的时候。她为了自己母亲的皇后之位拜访首辅府邸,苏徽作为公主身边的“宦官”,跟随她一块来到了这座住着朝中第一人的宅院。一眨眼八年过去,再踏入昆府的时候,苏徽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这座府邸的模样与八年前大有不同。八年前府中的一切布置都透着一股散漫慵懒的感觉,昆家的主人昆子熙对于住处的模样并不讲究,这座宅院有着田园乡野的简朴,却又有着能让走入其中的宾客不自觉放松的幽静宁和。青石小径两侧草木随性的疯长,府邸的主人从不命下人修剪,对它们宽容放纵。溪流潺潺贯穿全府,溪水中没有富贵人家精心饲养的锦鲤,只有任意山涧都可打捞的草鱼,溪边还开辟了菜田,虽说其中的菜苗大多萎靡不振,可见昆子熙是个散漫人,对它们也并不十分上心。
而八年后苏徽再踏足昆家府邸,所见的一切都与八年前有天翻地覆的差别。府邸的格局还是过去那样,却少了那份田园的自然与随意,青石砖路被铲平,取而代之的是奢华精美的重廊,菜园成了栽种名花异草的花园,就连横跨溪流的独木小桥,都被修成了另一番模样。
现在这座府邸看起来倒是像模像样了,京城之中绝大部分的文官宅院都是这般的风雅、精致,可过去昆府的野趣与洒脱却是荡然无存。
苏徽由昆府家奴指引着,顺着溪流的方向前往昆家前堂。忽然不经意的一瞥,他看见了一个老人的身影,白发、脊背佝偻,伶仃瘦削,正独坐在在池塘边,如同石像一般。
苏徽马上就认出来了,那是昆子熙,名垂青史,影响了长业、端和两朝政局的国之砥柱。
“不带我去拜见昆首辅吗?”苏徽疑惑的发问,他注意到了为他带路的仆役只一门心思的往前走,根本没有去理会昆子熙的意思。
“这……老爷子这时候一般是在专心垂钓,不爱见人。”那仆役如梦方醒一般磕磕巴巴的答道:“康大人恕罪,那请帖虽是以我家老爷的名义邀您前来,但实际上是我家少爷想要见您。大人您如今受陛下爱幸,在朝中炽手可热,少爷他也是怕大人您不愿给他面子,这才冒用老爷之名,还、还望大人见谅。”
昆山玉的想法苏徽一早就猜到了大半,他与昆子熙并无交情,就算昆子熙因为他最近被嘉禾提拔重用而有所不满,与小辈扯皮传出去简直是在自降身份。反倒是昆山玉有绝对的理由来邀请苏徽,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昆山玉过去乃是士子之领袖,虽身为嘉禾的心腹重臣,却也能在士大夫中混得如鱼得水,若嘉禾与士大夫之间有矛盾爆发,他要么从中调停,要么作壁上观,维持稳定,这也是为什么嘉禾始终都要重用他的原因。可是近段时日来,苏徽接连几次在公主府内召集文士,短时间内名声鹊起,隐隐有威胁到昆山玉的趋势;同时苏徽又是传闻中皇帝的“面首”、“未来的贵妃”,这更是不能不让昆山玉警惕。
苏徽并不在意昆山玉欺骗了自己的事,反正就算昆山玉不来邀请,他也还是会来见这个未来享誉史册的名臣。只是眼下斜阳西下,他走在被染红了大半的昆氏宅院之中,不知为何心中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好似是在沉重的踏进某座坟墓。
他扭头又看了一眼昆子熙,恰此时老人手中的鱼竿被扯动,苏徽看见银光一闪,一只看不清模样的鱼儿被老人从水下钓出。
他捻须颔首,似乎是笑了一下,将扑腾不停的鱼放入右手边的鱼篓中,同时又将左手边陶瓮中的一条鱼抛入水中。
钓一条,放一条?真是古怪的习惯。苏徽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