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记忆的鹿辞同样滋味难言。
自己看见自己的尸体委实不是谁人都能有的经历,更诓论还是一具血肉全无的白骨。
然而此刻他却无心在意这诡异景象,因为就在姬无昼抬起头的那一刹那,他忽然没来由地想起了一个久远的画面。
——初见姬无昼时的画面。
那一日,他也是这般站在树底抬头仰望,而树冠里靠卧着的人目光微垂,从树缝间给了他漠然至极的一眼轻瞥。
明明是那般清冷的眼神,却如烧红的熟铁落上心头,烫下一块难以磨灭的烙印。
明明是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却莫名令鹿辞生出了一股彼时连他自己都未能意识到的,接近与探寻的欲望。
当年濒死前的思绪大多已是混沌不清,但他却犹记得当他拖着病体吃力地爬上树冠,靠上树枝时从心底油然涌起的那一丝安心之感。
就好像弥留之际终于抵达了归处,就好像某种隐秘的执念终于在最后达成。
此时此刻,两个彼此独立的画面相互重合,仿佛一段往事的起点和终点兜转着并在一处,将其间无数个日日夜夜连成一个闭合的圈,宣告着至此终结。
然而它其实并没有终结。
哪怕这终点离下一个起点委实遥远了些。
鹿辞不由得再一次转头看向了姬无昼,便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记忆画面,仿佛与画面中的自己融合,又回到了那个被黑云环绕的春眠树底。
鹿辞握着法杖的手动了动,从姬无昼手心脱出,如先前他安抚自己时那般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姬无昼蓦然回神,在转头迎上鹿辞目光的刹那竟然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这段记忆在他的脑海中太过深刻,深刻到无数次午夜梦回时,他都会反复深陷于当年站在树下时产生的无力感之中不能自拔。
那几乎已经成为一个梦魇。
哪怕是在记忆中那具骸骨的主人已经重活于世之后,他还是会在午夜倏然醒转,于昏暗烛火中静静看着近在咫尺的枕边之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直到这一刻。
他忽然在鹿辞如水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真切,仿佛那是濯去阴霾的清泉,驱散梦魇的良药,无比清楚地告诉他:是真的。
故人归来是真的。
触手可及也是真的。
就如手背上传来的温热一样,都是真的。
就在这时,记忆画面中曾一闪而过的红光再次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