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拉氏道:本宫不过是为了保护辉发那拉家。袁春望道:就是在这后宫,太后和您也不是一条心。但咱还有和亲王呢。准噶尔之战后,看得很明显,皇上打压了傅恒的风头,给了和亲王更多的信任,和亲王这两年剿杀白莲教有功,皇上颇为嘉许。依着奴才看,这军机处,将来就是分为两派,一派是傅恒,一派是和亲王,军机处一分,朝廷也就分为这两派了。
珍儿明白了一些,问道:那皇上支持哪一派?袁春望道:都支持,也都不支持。珍儿道:但明明皇上刚给傅恒大人一个那么大的恩典。袁春望道:妇人之见,那是为了笼络傅恒,给棒子,再给糖,魏璎珞永远是皇上和傅恒之间的心病,这一点是改变不了的。而这一偏着傅恒,和亲王又不舒坦了,这样两派才能斗起来。
珍儿道:为什么皇上要让他们俩斗呢?大家相安无事不好吗?袁春望道:你懂什么,有人斗,皇上才好办事,才好控制人,前边儿那是国家大事,可不是后宫女人风花雪月过日子。那拉氏忽然道:袁春望,本宫真是小瞧了你啊!袁春望笑道:您说,奴才说的对不对?那拉氏淡淡地道:他们斗他们的,与本宫无关。珍儿奇道:娘娘,您不帮着和亲王吗?
那拉氏还未说话,袁春望接口道:珍儿,这你就不懂了,咱娘娘啊,是第三尊佛,最好他们俩斗的你死我活,娘娘就可坐收渔翁之利。珍儿看着皇后,那拉氏只对她微微一笑,没说话。袁春望又道:和亲王又不是皇上,差得太远了,皇后娘娘心里只有皇上。
又过了数日,皇帝一早把傅恒和弘昼二人叫到养心殿。二人进殿的时候,在外面见到海兰察,傅恒看着他,他也看着傅恒,做了一个眼色,傅恒和弘昼心里都明白了。二人进去后,垂手等皇帝示下。皇帝从书案后站起来,重重地踱步,然后走回案边,将上面一个散着的奏折向二人面前一摔,道:你们看看!
傅恒弯腰捡起来,看了看,然后给了弘昼。弘昼看完,道:江苏铜山县黄河南岸张家路堤工决口,铜山同知李敦,守备张宾,寝帑误公,按律当斩,只是高斌的处置,还请皇上示下。傅恒道:皇上,高斌是有包庇下属之嫌,可他并无渎职之过。皇帝摸了摸自己的头,道:高斌,年年领银修堤,到了关键时刻,他就是这么报答朕的?
傅恒道:高斌治理河道多年,又向来认真勤勉,现在正是治河抗灾的风口浪尖,不如暂且革职,留工效力。弘昼道:高斌律下不严,负恩徇纵,如今河堤被毁,他身为河督,责无旁贷!然后又对着傅恒道:傅恒大人,你到底收了他什么好处?要如此为他说情?傅恒不看他,只对着皇帝,道:奴才家与高家向来水火不容,若说奴才收了他的好处,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然后看着弘昼道:杀了高斌,谁来治河?!和亲王,你懂吗?
弘昼用手指着他,道:你……只听皇帝在上面说道:够了,铜山同知李敦,守备张宾,就地正法。至于高斌……一并绑赴刑场。弘昼又很得意,傅恒忙道:皇上!皇帝将头侧在一旁,不看他,道:你说的对,高斌得用,朕不能杀他,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让他观斩,再行释放。先行不要告知他,让他以为脑袋不保,好让他记住这个教训。跪安吧。弘昼出去了,傅恒还跪着。
皇帝道:你还有事儿?傅恒道:关于高斌的处置……皇帝道:你认为,朕对他残忍?傅恒道:皇上何必吓他。皇帝道:洪泽,高邮洪水,他身为河督,延误灾情,朕赦了他,河南外河同知,陈克济亏帑案发,他多方包庇,朕又赦了他,此次,铜山决口,不担威胁高家堰堤,还要下游淮杨水灾泛滥,真是无能之极,罪无可赦。朕不杀他,已经是法外开恩了!说到最后,伸出手臂指着傅恒,手指直抖。
傅恒只道:皇上,您心里也明白,高斌是个能臣,治水一事,积弊严重,他无法力挽狂澜,只能尽力周旋,更何况他是慧贤皇贵妃的亲生父亲,已年届七旬,皇上可以杀可以放,却不可辱,以免世人误会。皇帝闭了闭眼睛,没回答。
傅恒出殿以后,海兰察又迎了上来,傅恒看着他摇了摇头,海兰察明白了,退在了一边。傅恒出了遵义门,却见弘昼站在道旁等他。弘昼一笑,道:傅恒大人,你真是高风亮节啊,想当年,皇上是何等地宠爱高贵妃,今日你不计前嫌为高斌说话,结果皇上也没领你的情。傅恒道:和亲王,你我食朝廷俸禄,就应该按事实说话,就事论事,高斌多年殚精竭虑治理水患,乃是利国利民的功臣,你我怎能为私怨所左右,公堂之上,你引导皇上谈私,更是不妥。
弘昼道:佩服,弘昼佩服!傅恒大人,你还真是无私哪!但弘昼瞧着,你也有私心吧?傅恒道:我有什么私心?弘昼道:你素日和刘统勋汪由敦二人交好,高斌也是汉人,你这是要让汉臣们都为你满洲富察氏所用吧?
傅恒道:和亲王,你说话要小心,军机处诸人都是忠心于皇上,为皇上办事。弘昼一笑,道:这话就是到皇上面前,弘昼也敢讲。傅恒也一笑,道:和亲王,先前疯汉刘德照的事,你已经强把他归入了白莲教的反贼一路,汉臣们确实大有不平,刘统勋汪由敦两个倒没说话。依傅恒看,王爷还是要好好想想,这到底是在帮皇上,还是在害皇上?满汉都好,若颠倒黑白,无中生有,增加朝廷的杀戮,万一捅出更大的麻烦,不说皇上的安危堪忧,就是王爷你,恐怕晚上也睡不着觉吧?
弘昼怒道:你……你敢吓唬我?傅恒还是微微一笑,眼神有点儿奇异,道:傅恒不敢,王爷心里比我还明白。说着低头一拱手自己走了。
弘昼恨得后颌一咬,但心中不免起了思量,傅恒说的话,确实提醒了他,他如今主办白莲教一事,这些人都是些亡命之徒,镇压得太厉害了,确实对自己不利。突然想到,皇帝这是在拿自己当替罪羊,若办得好,皇帝去了心事,若办得不好,皇帝可以将自己推出去平民愤。想到这里,出了一身冷汗,才明白过来傅恒刚那个眼神,又想:他在皇帝身边日久,对皇帝的心思果然比自己明白。原来皇帝派了自己那差,自己还颇高兴,白莲教屡禁无功,这可是皇帝多年的心病,这么重要的事他交给了自己,足见对自己的重视,却没想到这一层。一路思量,慢慢走回了军机处。
拈花庵在靠近京城西北门德胜门内,虽然是皇家庵堂,但这一带甚是荒凉,宫中犯事的妃嫔或是前朝无宠的妃嫔常被打发到这里。璎珞下了马车,带着珍珠和小全子进了庵门,庵里的住持虚云已站在门内等候,见她主仆进来,忙施礼道:忠勇公夫人,老尼有礼了。她见璎珞带着白色斗笠,面纱四面垂下,遮住了脸看不清,不明白她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只听璎珞一笑,道:师太免礼。小全子立刻给虚云送上一个包裹。
虚云接过,入手沉重,忙欢喜道:多谢夫人,夫人不必再赠香火,年后这位爷送来的三百两已很多。璎珞笑道:师太,我知道这里是宫中在支持用度,但师太手头其实并不宽裕,经常去宫里要,师太也拉不下脸,内务府的那些人更不好打交道,傅恒大人说,既然我来了,便应该再照顾一下。虚云忙道:谢谢大人和夫人,拈花庵和老尼一定日日为大人和夫人祈福,愿夫人早生贵子。璎珞笑着点了点头。
虚云便引着主仆三人往正殿上香。这是璎珞自少年时入宫后,十余年来,第一次真正地出门。她跪在蒲团上,看着座上的观音像,想起了姐姐阿满,闭着眼睛,耳边回响起自己少年时和姐姐共度的好时光,那些银铃似的欢笑在风中飘荡。虚云知她是富察府才过门的新娘子,虽然看不见脸,但见她似乎有哀伤之意,感到十分不解,但也不好问。少时,璎珞睁开眼睛,对虚云说道:走吧。
虚云立刻引着主仆三人去了后面的厢房。璎珞走着,见一间间的厢房都不大,暗想,这里面不知有多少宫中怨女。到了一间厢房门口,虚云合掌道:夫人自便,老尼随时等待夫人吩咐。璎珞略一颔首,自己推门进屋去了。虚云转身离开,小全子和珍珠守在门外。